北路梆子一代名家“小电灯”贾桂林
2017-07-11 发表|来源:山西戏剧网|作者:许玮1917年(有的传记作者说是1916年)春天,大同口泉一个叫“刁窝嘴”的地方,一名煤窑工人的妻子生下一个女婴。孩子落地那一刻,尖厉的啼哭声打破了小院儿的寂静。“窑黑子”下井背煤,苦累不说,挣的钱实在难以养活全家,光景艰辛清苦。不过,看着女儿呱呱坠地,两口子还是高兴得很。
口泉虽说不算大,但每年出生的婴儿不知有多少。谁家的女人生了个男孩,谁家的女人生了个丫头片子,没啥稀罕的,煤窑工人得了女儿,自然更没什么人把这挂在嘴边。
二十世纪初的口泉沟,尽管煤炭采掘量逐年增加,但生态环境还未遭到大的破坏,坤云山下,植被茂盛,溪流潺潺。在群山的怀抱里,这女娃一天天长大,性格开朗,能说爱笑,且出落得俏丽喜人,父母看着疼爱,给她取名“贾桂林”。或许谁也不会想到,这女娃日后会成为北路梆子一代名家。
当年,因为煤炭的开采,口泉一带异常繁华。油坊、面铺、饭店、旅店、药铺、浴室……店面相挨,生意兴隆。然而,世事沧桑,多少年后,口泉不复当年的景象,时间尘封了繁华,一道尘封的还有许许多多鲜为人知的故事。去刁窝嘴,请健在的老辈人说说当年口泉一带的红火,说着说着便说到北路梆子剧团来演出的盛况,那可真是万人空巷,都为争着一睹贾桂林的风彩——她是矿山孕育的梨园骄子。
六岁(有的传记作者说是九岁),贾桂林便投师学艺,踏入梨园,正式拜杨三娃为师。杨三娃,人称“三庆老旦”,青衣、老旦皆长,且教徒严格。贾桂林在师父门下苦学技艺,主攻青衣和小旦,矢志要学出个名堂来。天才是上苍赐给人间的奇葩,只要逢着甘霖,便可吐露芬芳。学戏一二年后,贾桂林便试着登台,一亮相,即引得台下阵阵叫好。人们夸说这小女子身段、扮相、唱腔“三绝”。师父嘴上不说,心里也暗暗为她高兴。
上世纪二十年代末,是贾桂林辉煌人生的启幕。为了多挣“台口”,杨三娃带领弟子闯荡雁门关以南的崞县和代县等地。十几岁的贾桂林凭借高超的技艺和不俗的唱功,惊艳忻州梨园。因为唱念俱佳,尤其是一双明眸,炯炯有神,顾盼生辉,恰似电灯两盏。当年,电灯还属稀缺之物,人们便送贾桂林艺名“小电灯”。自那以后,雁门关以南的忻州一带,成了贾桂林艺术生涯的主要活跃地,而似乎少有人知道她来自大同口泉的刁窝嘴。
旧社会,艺名是对艺人的最大褒奖和肯定。艺名加身,终生相随,荣与辱、悲与欢,皆为了那攀登艺术巅峰的志向。既然生命已许给舞台,那便唱下去,直至唱不动为止。成名后,贾桂林向程砚秋、丁果仙、程玉英等多位戏曲名家学习,或搭班同台演出,悉心请教,博采众长,逐渐形成了自己的演唱风格。不到二十岁,她便挑头牌,自组戏班,主演的《金水桥》、《王宝钏》、《李三娘》、《血手印》等北路梆子剧目,深深烙上了“贾派”风格,成为舞台经典。
贾桂林留给后世的,不光是她精湛的表演,更有做艺人的气节。日军侵入山西后,她拒不给日伪演出,而是蛰居张家口,隐姓埋名近二十载,当裁缝养家糊口,全国解放后才重返舞台。此时,北路梆子几近失传,她为此呼吁呐喊,终于让这一剧种重获新生。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她又多方奔走,将北路梆子经典剧目《金水桥》拍摄成彩色故事片,并担纲主演,为戏迷留下了一个时代的舞台记忆。
1992年,贾桂林走完七十六岁生命旅程,病逝于忻州。她生在大同,学艺在大同,成名于忻州,是北路梆子“代州道”一代名家。
戏曲是五千年中华文明的璀璨瑰宝。戏曲繁盛的时代,亦是农业文明发达的时代。人们说京剧是国粹,但在我看来,任何一种戏曲都称得上是“国粹”,都值得传扬和继承。然而,工业文明的车轮碾过,转眼间便碾碎了传统文化的音符,戏曲“乱花渐入迷人眼”的繁盛时代如梦般消逝。不管我们再怎么为戏曲这样的传统文化摇旗呐喊,梆子声是收不住年轻人的心了。戏曲是慢时代的产物,它自身的节奏已经与当下的时代脱节,被冷落是社会变革的必然。贾桂林若在世,一定也会感慨戏曲在当下的生存境况。
当年,贾桂林舞台生涯五十五周年之际,她的好友、相声大师侯宝林先生欣然提笔:灯光敢并星光灿,照得雁北一片红。那个时候,大同口泉地区一派繁华,戏楼和剧场日日爆棚,能看上一场贾桂林的戏,是多么让人翘首以待呀。幕布开合,贾桂林扮相光彩,唱腔高亢婉转,台下的叫好声波翻浪涌,为北路梆子叫好,为贾桂林叫好,逢人说起来,都很骄傲地夸一句:“‘小电灯’是我们刁窝嘴走出去的名角儿”。一转身,科技时代的声光电冲击着戏曲舞台,尽管茶楼、剧场仍有听戏之人吆喝叫好,但那多是有钱、有闲之人的消遣,全民听戏的时代已不再回返。
贾桂林先生百年诞辰时,作为一名梆子戏的挚爱者,我到口泉坤云山下寻访刁窝嘴,但想找到贾桂林儿时的生活迹象,已不可能,惟山峦高耸,口泉沧桑如故。不过我想,夜空的群星中,一定有两颗是贾桂林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眸幻化的。只是,百年风雨,戏曲的盛世难现,人们还记不记得当年的“小电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