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台坐腔:中华音乐总谱中的根音
2014-12-15 发表|来源:光明日报|作者:佚名
二人台坐腔表演 王有利摄
内蒙古大草原,溪流蜿蜒。那里是“逐水草而居”原始生活方式的最直接、最生动的呈示。今年八月,我来到内蒙古西部的达尔罕茂明安大草原,去追逐一种古老的音乐形式——二人台坐腔。
游牧文明与农业文明的产物
在华夏大地上,音乐文化遗产形态多样、光彩四射,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农业文明的遗存,而内蒙古的音乐遗产则属于更为遥远的文明形态——游牧文化。它蕴含着人类幼年的记忆信息,更接近于人类的本根存在。这种质朴的旋律和音响往往能够穿越时尚文化的浮尘,直接击中人的心灵,引发灵魂的共鸣和战栗。
同时,在内蒙古的音乐中还存在着属于另一种文明形态的样式,它们是游牧文明与农业文明交汇的产物,散发着强烈的原住民文化的气息,在中华音乐文化中占有着异常重要的位置,这就是流行于内蒙古西部及山西、陕西、宁夏乃至新疆的二人台音乐。
点燃生命的旋律
三十多年前,懵懂无知的我偶尔闯入了二人台坐腔的乐队,立即被热烈的旋律点燃,乐手们如痴如醉的神情感染着我,给了我从未有过的神奇的音乐演奏体验。而对这种音乐形态更深一层的了解,则是二十年之后的事了。
1998年,我在内蒙古结识了一位当地的音乐家——王星铭先生,由他谱曲的歌曲《我从草原来》经德德玛的演唱传遍全国。短短几天的接触,他给我打开了另一扇通往民间音乐的大门。我们日夜畅叙他所钟爱的以河套地区为中心的广袤的蒙汉文化交融区域的民间音乐,那是一种古风保持完整、民风依然鲜活的音乐形态。在名利场红尘滚滚的年代里,王星铭却像一名痴迷的考古学者在黄河两岸、阴山余脉中游弋数年,收集整理大量意蕴独具的蒙汉调音乐,并编辑出版了一套三盘的卡式磁带,火一般激越的二人台坐腔,一时在西北地区大卖,引发了数年的二人台坐腔热。
有一年,我来到包头郊区的烧烤城。足球场大小的场地四周围着一家家烧烤铺,场地中间拥着许多人,他们七八个人围成一圈,或蹲或站,这就是所谓“软七硬八”的坐腔班子。每个班子由一个班主引头,等着食客们点唱。表演开始,往往由艺人现场抓取听者特征即兴说唱,稍加调侃,引逗听众互相哄笑。在热烈的氛围中,开始演唱各种曲目,内容涉及民间生活劳动中的喜怒哀乐,激发调动着听众的多种情感。然而,这一切还只是预热,待到十一点,才迎来了真正的表演高潮:《走西口》《打樱桃》《三套十里墩》等感情强烈、大喜大悲、催人肠断的段子竞相登场,整个烧烤城像是被架在火堆上,熊熊地燃烧起来。在这里,人们的情感得到了酣畅淋漓的宣泄,世界被生命之火烧得水枯石烂,你会被那种从人类原始情感中迸发出来的毁灭一切的力量所震慑。比之交响乐,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一个是冰雕、一个是火山。这种蒙汉民族元素相融合的音乐形态构成了内蒙古音乐文化的另一条充满生命力的旋律线。
今年举行的“蒙晋陕冀二人台坐腔大赛”,聚集了多地二人台的班子,丰富多彩的牌子曲、类型迥异的演唱风格、地域特征明显的伴奏形式……组织者突出了二人台艺术的音乐性,使得这次大赛特色十分鲜明。大赛也给了人们深深的启迪:正是有了如此厚重的音乐形式为基础,二人台艺术才得以进一步延展出多姿多彩的歌舞和戏剧表演形式;而艺术形式的多样性,则产生了受众审美方式的多样性,因此二人台才会在民间获得广泛喜爱,长盛不衰。由是,在游牧文明和农业文明相互交融产生特有的文化形态遗存中,你感受到了它所滋生出来的粗犷奔放和荡气回肠;于是,你理解了为什么二人台传承至今依然焕发着强烈的生命气息,为什么那些年包头会出现“不夜城”的红火景象。
用炽热的心保护根音
在社会飞速发展的今天,保护蒙古族古老的文明也有着特殊的意义。一方面,以鄂尔多斯等河套地区为中心的经济发展黄金三角区,创造了GDP增长连续多年保持全国第一的奇迹,成为中国工业化、现代化飞速发展的缩影;另一方面它拥有最古老的游牧文明广阔深远的文化背景。于是,现代工业文明与古老游牧文明在这里相遇、碰撞,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对文化遗产保护工作而言,这种巨大的反差既是挑战,又是优势:其挑战在于,越是发展得快,就越需抵御现代物质文明的诱惑,沉下心来认真踏实地去发掘传统文化的瑰宝;其优势在于,古老文化和现代文化的两条旋律线反差越大,就越能编织成奇瑰的对位,奏响复杂多变的和弦,从而创造出人类文明史上具有唯一性的乐章。
这次历时两个月的“晋蒙陕冀二人台坐腔大赛”是王星铭和同事们为保护、传承和发展这一特殊的民间音乐所作的又一次努力。他们是一批真正的民间音乐保护志愿者,没有报酬,却无限付出,花了大量的精力与时间奔波在黄河两岸,跨越四省区,作着大赛的筹划、组织、动员、考察及筹款工作,其间有多少艰难、劳累、焦心、困顿……这是一批实实在在的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者和弘扬者。
历来,华夏民间文化艺术的传承和发展离不开文人的参与,铜豌豆般刚直不阿、坚持创作的关汉卿,镂心南曲、十年不下楼、尽洗乖声、别开堂奥的魏良辅,学贯中西却倾心相助梅兰芳的齐如山都是这一行列中的典范。有志者事竟成,今天这些音乐志愿者们终于将二人台坐腔音乐炽热的音符织入中国音乐遗产的大总谱中,为中国音乐的历史添加了一个沉稳扎实的根音。
(作者为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