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呦鹿鸣》在民族歌剧创作上的新探索
2018-02-07 发表|来源:中国文化报|作者:居其宏十九大报告中指出:“社会主义文艺是人民的文艺,必须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在深入生活、扎根人民中进行无愧于时代的文艺创造。要繁荣文艺创作,坚持思想精深、艺术精湛、制作精良相统一,加强现实题材创作,不断推出讴歌党、讴歌祖国、讴歌人民、讴歌英雄的精品力作。”我们的歌剧同样是人民的歌剧,我国当代歌剧家是人民的歌者,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加强现实题材创作,同样是当代歌剧家所肩负的神圣艺术使命。
众所周知,由于歌剧这门艺术的高度综合性及其创制的特殊复杂性所决定,歌剧写现实题材,不易;写真人真事题材,更难;写现实中的科学技术、著名科学家及其科研成就题材,则是难上加难。
在第三届中国歌剧节上,民族歌剧《呦呦鹿鸣》(咏之、郭蔡雪编剧,孟卫东作曲,廖向红导演,中共宁波市委宣传部、宁波市文广新局出品,宁波市演艺集团、宁波交响乐团等联合创制演出)赢得广大观众和业内同行的广泛赞誉。
剧作家以我国中医药科学家、2015年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2016年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获得者屠呦呦为第一主人公,以童年屠呦呦作为情节起点,以老年屠呦呦的回忆作为穿针引线的主要手段贯穿全剧,将屠呦呦名字的神奇由来、童年生病与中医药结下不解之缘、从此立志从事中医药研究、她的爱情和婚姻以及她和她的科研团队与青蒿素研究的曲折历程串联成一条连贯发展、流畅行进的情节主线,既写了她在190次失败后内心的犹疑、彷徨、纠结和痛苦,又以浓墨重彩刻画出她的坚持不懈和灵光一闪的初步成功;既写了她不顾丈夫和同事的反对以身试药义无反顾的决绝,又写了她对丈夫和孩子的温情与愧疚,由此将深奥医理、枯燥数据和艰难曲折的实验过程艺术化为一台有意味、有看头、有亮点的生动戏剧,从而成功实现了现代题材、真人真事、现代科技与歌剧艺术的奇妙遇合,在歌剧舞台上生动鲜活地塑造了屠呦呦这位当代伟大女科学家秀外慧中、志坚如钢的知性形象。
我要说,在中国歌剧史上,像屠呦呦这样成功的科学家形象,即便不说空前绝后,也可堪称绝世罕有;它的成功,给歌剧中现实题材、真人真事和现代科技题材的创作诸多有益的启迪。
《呦呦鹿鸣》剧本文学高质量的巧思为作曲家的歌剧音乐创作提供了坚实的文本基础,但歌剧毕竟是用音乐展开的戏剧,一部歌剧的成功,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作曲家及其音乐创作的成功,更何况,本剧之所以定位于“民族歌剧”,除了歌剧音乐戏剧性展开的一般规律和手段之外,更要看此剧的音乐语言、风格是否具有民族歌剧音乐的特殊规定性。
《呦呦鹿鸣》的音乐创作,在以下几个方面颇可赞许:
其一,与某些佶屈聱牙、洋腔洋调的歌剧音乐全然不同,本剧声乐唱段无论是咏叹调、宣叙调还是咏叙调,抑或是重唱合唱,其旋律都具有歌唱性的美质,既尊重汉语四声规律,讲究依字行腔,又追求优美的抒情性和声乐化,顾及到人物在不同戏剧情境中特定的情感状态,故此演员唱来朗朗上口,观众听来悦耳动听。主题歌《呦呦鹿鸣》、谣唱曲《青青的小草》以及屠呦呦与李廷钊的对唱与重唱《别来无恙》等,便是这类唱段的代表。
其二,鉴于本剧的人物、故事大多发生在浙江,作曲家将本剧的音乐语言和风格深深扎根于江浙一带传统民歌和戏曲音乐的肥沃土壤之中,根据情节发展和人物抒情的需要对民间素材进行专业化加工和创新性发展,从而令全剧音乐的民族风格鲜明、地域特色浓烈,听来亲切自然、韵味十足,第二幕第三场用《马灯调》素材编创而成的女声对唱与重唱《今天是个大礼拜》便是其代表。
其三,在此之前,我国民族歌剧音乐创作有一条重要而又成功的共同经验,即:继承传统板腔体戏曲的思维和结构,创作主要人物核心咏叹调,通过不同速度的板式变化和连接来表现人物复杂情感和内心冲突。新时代民族歌剧的音乐创作如何继承、发展这条基本经验?成为当下歌剧界一个聚讼纷纭的理论与实践话题。在本剧中,孟卫东用自己的方式对此作了回答:在青蒿素实验遭遇第190次失败之后,屠呦呦唱了一首大型咏叹调《我该怎么办》,全曲通过速度不同的六大结构板块,刻画了屠呦呦内心的痛苦、郁结以及在坚持和放弃之间抉择的思考和矛盾。关键的问题是,这六大板块并非是西方歌剧咏叹调的常见结构,或许也可用通谱歌来解释,但是我认为,从民族文化血缘说这首咏叹调更接近于此前民族歌剧的板腔体结构。只不过,作曲家有意识地重点突出了板式的变化与对比,未沿用传统戏曲声腔或民间素材,代之以自创的新音调而已。这就告诉我们,不但在新时代民族歌剧主要人物核心咏叹调的创作中,板腔体思维和结构并未过时,起码本剧提供的“弃腔就板”(摒弃传统声腔,只用板式对比)方式乃是一种创新,而且此前运用板腔体思维和结构(既用“板式”,也用“声腔”)创作的民族歌剧核心咏叹调,远如《白毛女》中的《恨是高山仇是海》、近如《野火春风斗古城》中的《娘在那片云彩里》,也绝不如某些同行所说,必然会导致所谓的“复制”和“陈旧”,关键是看作曲家如何对待板腔体思维和结构,如何对之进行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
其四,作曲家运用专业音乐结构组织大型音乐—戏剧化场面的艺术成就值得重视。较为典型的一例是,第三幕第三场《咱中医人的梦想》,以院领导、众同事的合唱《嘀嗒嘀嗒》为主部,象征时钟行走时的嘀嗒嘀嗒声,营造出一派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以屠呦呦的独唱为第一插部,描写她以身试药时的内心体验和崇高情怀;以屠呦呦与丈夫李廷钊的隔空对唱与二重唱为第二插部,抒发夫妻二人在生死考验面前的互相告慰和鼓励,由此构成一个大型回旋曲式场面,于主部再现中有变化,在紧张气氛中有抒情,在强烈对比中有统一,最后又返回到“嘀嗒嘀嗒”的紧张气氛中,通过严整的音乐结构生动而形象地营造戏剧气氛,揭示人物的内心世界。此外,第一幕第二场《选择》中的《要高考了》,也是一个近似的大型回旋曲式结构。应当指出,这类超越歌剧分曲篇幅和规模的大型音乐—戏剧化场面,在过往的民族歌剧中绝少见到,值得今天的作曲家们重视。
综上所论,民族歌剧《呦呦鹿鸣》的剧本和音乐创作成就突出,这是该剧甫一上演便能获得观众热烈欢迎、同行普遍认可的根本原因。作品在近年来写真人真事和现实题材的歌剧作品中脱颖而出,取得如此出色成绩委实不易。
若想把此剧打造成精品,我以为还需在以下几个方面精心打磨:
在剧本创作上,整体篇幅稍嫌冗长,第一幕的戏剧品格较弱,看来立主脑、减头绪的工作仍不轻松;剧诗的文学性、音乐性有待提高,转韵、换韵也过于频繁。
在音乐创作上,应加强人物音乐性格的鲜明性和个性化对比,注意防止、切实避免音乐形象的同质化倾向。
我深信,只要《呦呦鹿鸣》创作团队在现有成就基础上认真听取广大观众和业内同行的意见,遵循歌剧思维,以“十年磨一剑”的精神和思想精深、艺术精湛、制作精良的标准,对剧本和音乐进行精心打磨和反复锤炼,就一定能够将本剧打造成真正的精品力作,为新时代现实题材歌剧创作树立一座丰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