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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敬过往,一杯敬远方——评话剧《打开一九九〇》

2019-11-18 发表|来源:文艺报|作者:任凡

生于1978年的戏剧导演黄盈,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他将自己对北京的炽烈情感都融入到了他的舞台作品中。换句话说,每当创作的题材触及北京,无论是表现皇城文化,还是抒写市井人家,黄盈都能处理得游刃有余、别开生面。在奉献出了《枣树》《卤煮》《马前,马前》这些具有鲜明北京城市文化印记的作品后,黄盈尝试着在新作《打开一九九〇》中融入更多的思考。如果说前几部作品中,导演是拆骨剔肉地把关于北京的生活剖开来给你看,是用他熟悉的方式讲你不太熟悉的故事,那么这一次,已迈入不惑之年的黄盈则展示出了前所未有的温柔,就像笑眯眯的邻居大哥从怀中掏出一瓶陈年老酒,摆上杯子要跟你使劲儿聊一回一样。“北京”仍是底色,但戏里要寻找的却是一份大家普遍熟悉的情感与认知。

怀旧一旦成了目的,讲述者好像就承认了自己已被时代抛弃。所以说怀旧更应被当作手段,作者通过怀旧审视昨日,进而找到通往明日的台阶。该剧情节主要发生在两个时空,一为当下,一为30年前的1990年。3个儿时好友的重聚打开了记忆的闸门,一个在1990年被3把锁锁住的盒子里究竟装了些什么?盒子到底能不能打开?导演在第一场戏里就把悬念铺陈得很足,同时简洁有力地完成了当下与过往的情感桥接。

通过转台设计,时光轻而易举地回到了1990年的北京,熊猫盼盼、鸽哨和自行车,10块钱一盘的磁带,以及小青年耍酷时向上吹一下自己头发的动作,这些逼真的生活细节再现是导演最驾轻就熟的部分。然而,这里的怀旧并不只是对细节零敲碎打的展示,而是融入了3个好友关于成长的共同疑惑,及对其各自问题的立体式呈现。因此,还原于舞台之上的1990年让我们看到的不仅是彼时北京城的生活风貌,更多的还有一种导演通过舞台和角色完成的对自我的省察与叩问。这也是该剧区别于导演以往作品的最显著特点。

博尔赫斯在小说《另一个人》里超越时空,展开了一场与年轻时的自己的对话,这种艺术表现形式在近些年的舞台和影视作品中被多次借鉴。仍是关于对话,导演在该剧中大胆而充分地利用了舞台的宽度,甚至制造了一场“对话”行为缺席的“对话”。他不时地让两个时空里的6个人物并陈于台上,却没有让不同时空里的同一个“我”直接交流,而是把想象的权利和快感留给了观众,由观众在内心按照自己的理解“替”舞台上的角色完成“对话”,进而由演员和观众共同实现了一次有效而别致的戏剧交流。这样的尝试的确有趣,却需承担很大风险,稍有不慎,舞台就会陷入混乱。还好,黄盈凭其丰富的经验和出色的舞台调度能力,从容地完成了这次颇具探索意义的舞台实践。

除了自省,黄盈的这次怀旧之旅还裹挟了“展望”的意味。怀旧不等于守旧,绝不是要传递作者对当下的不满与失望。如今我们重新打开“1990”,为的是去看一看当年的我们是怎样尝试着打开这个世界的。3个小伙伴中最年长的李大国当年不过十五六岁,李响和小皮只有十二三岁,他们带着各自的问题开启了对变化莫测的世界的认知。大国是青春期的情感问题,李响是知青子女返城读书的身份认同问题,而小皮是顽劣少年的梦想问题。这些问题帮助他们从理解大人的世界,到融入大人的世界。30年之后的现在,这些问题似乎依旧没有解决。对于情感,大国似乎更加怯懦;对于理想,小皮只有不断伪装;貌似只有李响完成了所谓“逆袭”,但其实他所要面对的现实更为严峻。生命好像在上演着轮回,昔日叛逆的大国终于还是活成了父亲的样子,而象征着未来的少女曦子似乎也免不了在若干年后变成跟妈妈一样的女人。然而,周而复始并不意味着一成不变,我们需要的是在平淡生活中不断发掘意义并珍惜当下。就算最终活成了我们曾经“讨厌”的那个人又怎样?我猜这才是导演颇具哲学意味的思考和最终想要说出的话。

“打开1990”,不仅是为了重温旧时的生活风貌和人们的情感状态,更是想让我们回望来时的路,并更有可能知道,未来会走向哪里,这才是“打开”背后的真正意义所在。黄盈的“新京味”正在悄悄发生改变,让乐观主义这一维度的延展指向芸芸众人创造未来的决心与信心。我仿佛看到,笑眯眯的黄盈这次真的掏出了一瓶好酒,说:“来,一杯敬过往,一杯敬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