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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体意识觉醒与写意舞台创造——话剧《广陵绝》导演创作谈

2019-11-20 发表|来源:中国艺术报|作者:白瀛

对我而言,话剧《广陵绝》首先要表现的是人的主体意识的觉醒,而这种觉醒,不仅是舞台上的人物,还有舞台下的导演。本剧艺术指导王晓鹰曾指出,导演主体意识的觉醒,体现在通过运用“假定性手法”对“表现性舞台意象”的创造。

如果以中国的写实主义话剧传统为坐标, 《广陵绝》的剧本以写实为主,表演以写实为主融入写意,舞美和时空都以写意为主。其中写意的部分,正是通过“假定性手法”创造“表现性舞台意象”的结果。

选择与主体意识

戏剧是人的艺术。在这两个“角色同构”的故事中,我最感兴趣的是,嵇康为什么要去洛阳为吕安辩诬?聂政为什么要去翟阳刺杀韩相?这些行为选择透露出的价值判断,不仅基于时代和人物性格,更可以导向更加形而上的命题:人的主体意识的觉醒。

聂政是中国古代的刺客。他不辨是非曲直,枉顾人伦亲情,片面甚至偏执地以所谓“义”作为生命最高价值,动辄“为知己者死”的价值判断很难为现代人理解,他被利用而不自知的人生状态是可笑而可悲的,生命价值过于工具化,人的主体意识尚未完全觉醒,刺韩的行为便显得荒谬无意义。

嵇康是中国古代的士人。那个政治黑暗的时代,人生无常如朝露,士人任诞行为的背后是内心无尽的痛苦。出于对现实的不满(道)和对朋友的愧疚(义) ,嵇康不可能再隐遁林泉,又不肯妥协折腰,辩诬是其必然的选择,死亡清醒而坦然,彰显了人的主体意识和追求精神自由的价值,从而成为可以和俄狄浦斯、海达·高布乐、索尔尼斯、陈白露媲美的悲剧人物。

另一个维度上,聂嫈和曹璺都是牺牲者。在阻止亲人赴死这件事上,她们是无力的、无奈的。生命,是人类作为一个物种繁衍生息最基础的动物性需求;自由,是人类区别于其他物种最本质的社会性需求。二者的冲突是人类社会的古老命题。裴多菲在短诗《自由与爱情》中阐释了他的价值取向,但面对聂嫈和曹璺这两个无辜女人的时候,我再也无法轻易给出回答。无论是“殉义”还是“殉道” ,无论主体意识是否觉醒,一个人主动结束生命,对亲人都是无比残忍的。

聂嫈遭遇了比曹璺更加极端的戏剧情境,在这个类似安提戈涅的故事中,她也面临如何对待自己生命的问题,但她的“殉情”是另一维度的选择:同样是人伦之情,死人和活人,谁更重要?

人主体意识的觉醒、生命与自由的冲突、死人和活人的冲突,三个维度的主题,由深而浅,都有着强烈的现实意义。

人终其一生,都在作选择。有的选择自知,有的懵懂;有的选择有对错,有的没有。人是复杂的,人作选择时的价值判断也是复杂的。戏剧是人的艺术,探寻人的奥秘,是戏剧自诞生之日起的永恒命题,如同镌刻在德尔菲阿波罗神庙上的古老神谕:“认识你自己” 。

意象与写意表演

满铺的白色沙地、悬垂的白色条屏、散插的白色竹丛、飘逸或峻烈的白黑两调服装、舞台上方偶尔飘落几片白色竹叶,结尾则降下一层白色沙幕…… 《广陵绝》的舞台,并不展现逼真的客观环境,而是通过创造舞台意象,营造写意的戏剧气氛。

三排六组十二面白色落地条屏,如出殡的白幡,是死亡的意象:穿行其间的人物,无论如何都逃不脱死亡的结局,在死亡的前提下作着或清醒或懵懂的人生选择;抑或他们已是行尸走肉,如同阮籍所说,“我们这些人其实早已在历史中谢幕了。 ”条屏随风自然摇曳,衬托洒脱、紧张或凄苦的戏剧气氛,象征时代和人物命运的风雨飘摇。

琴、剑、沙是一组相关的舞台意象,分别象征“道”“义”“情” ,不少写意表演都围绕这组意象展开。聂嫈葬弟,右手抓起细沙,撒在聂政留下的面具和剑上,又绕过头顶飞撒开去,各三遍,严遂、仙人同节奏跟随,“三人成众”的仪式化调度,强化了“情”这一主题。结尾,顶棚下沙,嵇康/聂政在沙幕前弹琴舞剑,曹璺/聂嫈在沙幕后带领众人呐喊阻止亲人赴死,最终琴断剑断,嵇康/聂政转身穿过沙幕,走向曹璺/聂嫈,舞台上只剩琴、剑、沙分别被高亮照射, “道”“义”终于回归到“情” 。

剧中的写意表演,都是利用假定性增强形式感从而表达主题。

开场所有演员的喧哗暴走是一种热场表演,以渐快渐强的视听元素、具有形式感的场面吸引观众入戏,同时展现压抑环境下人的自由意识和生命舒展。

“在场”与时空自由

《广陵绝》演出的一个原则是,取消暗转,同时场上人物如无必要理由不下场,场下人物如有契机可随时上场,不受现实逻辑约束。这可以形成时空并置,进而追求一种“在场”的意义。

“在场”作为一个哲学概念,彰显了存在(相对于不在)和有(相对于无)的重要意义。时空并置,无论表面上是否发生关系,主要时空外的人物“在场”本身就会产生某种意义,成为塑造人物、表现主题的重要手段。

人物不下场的另一个作用,是使时空线性转换更为流畅自由,这即是“景随人迁”的戏曲思维。

嵇康在私密空间和山涛对话,转身就走进条屏围合的牢房;山涛刚和钟会隔空激辩,起身便在狱中和嵇康交心;聂政在自家琴台弹琴,转身再回来便是相府琴台。而人物场上换装,把重要同构角色的转换过程清晰展现在舞台上,这基于“一赶二”独特剧本设定,也在间离效果中让观众更容易意识到两个角色的区别,思考他们行动选择的价值意义。这是另一种“在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