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党的十八大以来马克思主义民族问题理论中国化的重要实践、继承与发展，是党和政府民族工作的重要遵循。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与先进文化建设紧密相关。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坚持和发展马克思主义，必须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发展的历程来看，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自觉或不自觉地早已孕育其中，并与其同步向前发展。因此，探索和发掘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所蕴含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历史价值和当代意义，既是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的题中之义，也是先进文化建设的题中之义。在这里，以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标识京剧艺术为对象，对这一问题做梳理和研究。

京剧艺术是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生动体现

1790年“四大徽班”进京演出，奠定了京剧形成的坚实基础，此后，徽班在与昆曲、秦腔、汉剧等戏曲艺术相融合的过程中，交流、互鉴、提高，逐步形成了京剧艺术，这是中国戏曲发展史上划时代的大事件。昆曲有南昆和北昆之分，但是同源。南昆流行于江南一带，北昆流行于河北一带，秦腔流行于陕、甘、宁，汉剧流行于湖北，“四大徽班”的徽剧流行于安徽，这表明以上地域的风土人情、歌舞曲艺和语言是接近和相通的，而风土人情、歌舞曲艺、语言正是戏曲形成的重要因素，在此基础上形成的京剧艺术自然有着广泛的地域联系和民众基础。

反言之，正是广泛的地域联系和民众基础，促进了京剧艺术的形成。试想，如果没有统一的辽阔疆土，没有以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为精神纽带的思想共鸣，没有经济政治文化集中的政权中心，京剧是不可能形成的。因此，京剧形成后，由中原辐射四极，迅速传遍全国，成为一种风靡全国的文化艺术现象。这个现象二百多年来风起云涌，长盛不衰。可以说，京剧是中华多元文化交融的产物，是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在艺术领域的生动体现。

地域上的大一统，还不能完全诠释京剧艺术思想文化方面的功能，而思想文化的功能则是包括京剧艺术在内的一切文学艺术的主要功能。也就是说，我们还须从思想文化的角度，梳理出京剧艺术与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内在联系。京剧由多声腔综合变化提高形成，京剧传统剧目主要来源于昆曲、梆子、汉剧、徽剧，这些剧目的主流思想，恰如清人刘献廷在《广阳杂记》中所言，宣扬的是儒家“六经”的礼教，其核心是通过礼仪教育维护社会秩序，规范人们行为，确保社会稳定与和谐。

传统京剧的剧目丰富，溯其根源，这些剧目主要由演义话本、小说故事改编而成，基本上贯穿着正统的思想主线。“正统”也可理解为一统，这是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不自觉的浅表体现。所谓“唐三千，宋八百，演不完的三列国”，列国戏以周天子为正统，反对礼崩乐坏；三国戏以蜀汉为正统，表现和颂扬为统一而战的英雄主义；唐代戏以李唐王朝为正统，反对叛逆。如京剧传统戏《断密涧》，不愿降唐、降唐又反唐的瓦岗寨头领李密对劝他不要反唐的王伯当唱：“昔日韩信谋家邦。”王伯当怼他：“未央宫中一命亡。”李密又唱：“毒死平帝是王莽。”王伯当又怼他：“千刀万剐无下场。”李密再唱：“李渊也是臣谋主。”王伯当强调：“他本是真龙下天堂！”在这里王伯当强调反李唐王朝就是逆天理，最后李密被乱箭射死。宋代戏影响最大的是杨家将戏、岳家军戏和水浒戏，这些戏受历史局限，以赵宋王朝为正朔，反外敌、反投降、反分裂，忧心忡忡的是“山河破碎风飘絮”，念念不忘的是“但悲不见九州同”，强调的仍是国家统一。

当然我们必须看到，传统京剧剧目丰富的同时，其中有不少剧目还闪耀着反封建的思想光芒，但这毕竟是少数，大多数剧目是以宣扬封建礼教为主的。历史上“六经”的传播途径主要是书本、讲坛和京剧，包括传统戏曲在舞台上对礼教绘声绘色的传播，这种传播真正成了名副其实的高台教化，更潜移默化和深入人心。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纵然宣扬了封建礼教，但剥去封建外衣，汲取其中精华，礼教中的积极因素毕竟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维系中华民族大一统的精神纽带作用，大一统中包含着某种共同体意识。

京剧艺术强化了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从艺术精神的层面来论，京剧艺术是中国作风与民族气派集中、全面、典型的体现者。中国作风和民族气派既是我们中华民族的秉性，也是我们中华民族的审美标准。这一审美标准，或者说这一人民大众喜闻乐见的审美习惯，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它与中华民族共生，随中华民族的形成发展而形成发展，并不断成熟、不断完善，最终成为中华民族区别于世界上其他民族的艺术标识。京剧就是这种审美标准的重要代表之一。

京剧形成后，因民族审美的同一性，也因京剧艺术与时俱进的发展进步，迅速传遍全国，凡有华人处，皆有皮黄音。皮黄声腔成了中国人的乡音，成了中国人的乡愁。梁启超诗云：“四海一人谭鑫培，声名廿纪轰如雷。”这是对谭鑫培高超技艺的褒扬，也是对以谭鑫培为代表的京剧艺术的褒扬，同时反映出了观众对谭派及对京剧艺术的热爱之情。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京剧艺术得到了更大发展，且不说京、津、沪这些传统的京剧码头持续繁荣，就是西藏、新疆、内蒙古、宁夏、广西等地均组建起了京剧团，连粤剧发祥地广东省也有了京剧团。至此，京剧艺术不再自生自灭，而是进一步普及到全国各地，并在党和政府文化政策和民族政策的指引下，艺术上坚持“双百”方针，弘扬中国作风和民族气派，同时不断创新，受到各民族人民的喜爱；思想内容上坚持“二为”方向，讴歌时代，面向未来，创演了许多优秀作品，为维护国家统一、促进民族进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作出了积极的贡献。

如云南省京剧院，这是一支长期耕耘在多民族边疆地区的京剧创演队伍。长期以来，他们认真贯彻戏曲艺术“三并举”的剧目方针，编演优秀传统戏和新编历史剧，在多民族边疆地区传播皮黄声腔，让皮黄声腔、戏曲舞蹈与民族地方文化相结合，达到了很好的艺术效果。最为可贵的是，他们坚持深入生活，坚持向生活学习，坚持用京剧形式表现民族题材，反映多民族人民的火热生活。

上世纪50年代，云南省京剧院创作演出的京剧《阿黑与阿诗玛》是第一个把彝族长诗《阿诗玛》转换为舞台表演形式的作品，受到彝族人民的普遍欢迎。这部京剧曾被原文化部调到北京，与京剧《罗盛教》《三座山》一起作交流推广演出。后来，他们又编演了反映哈尼族女英雄椰芝率领哈尼族、苗族、彝族、汉族等多民族群众，反抗土司压迫和帝国主义入侵的京剧《多沙阿波》，影响很大。1964年，云南省京剧院根据电影文学剧本《景颇姑娘》创作演出了反映景颇族人民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战胜各种反动势力，坚定走社会主义道路的京剧《黛诺》。其中，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关肃霜饰演的主人公黛诺形象鲜活，表演感人。剧中脍炙人口的唱段“归来乡音更动人”“布谷声声枝头唤”，已成为京剧音乐史上的经典唱段，深入人心，经久不衰。这些剧目对于加强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促进边疆稳定和民族团结进步起到了积极的作用。编演民族题材的剧目，也已成为云南京剧人的优良传统。

又如同样是多民族省份的贵州省，那里的京剧人和云南的京剧人一样，在艺术创作的实践中，把京剧艺术的历史性、社会主义的时代性和民族地域的民族性有机地结合在一起，形成了创新活力。贵州省京剧院长期坚持民族题材剧目的创作，从《苗岭风雷》到《水西遗恨》再到《布依女人》，都体现了这种活力和创造性。在讴歌时代精神、推动社会进步、促进民族团结等方面不断实践，获得了优异的成绩。

再如内蒙古艺术剧院京剧团，建团以来足迹遍布内蒙古的山山水水，皮黄声腔也回荡在内蒙古辽阔的草原上。他们一方面演出优秀传统剧目，一方面与人民群众打成一片，从丰富的生活中汲取和捕捉创作灵感，创作出一批具有时代精神和民族特色的新编历史剧和现代戏，如《草原英雄小姐妹》《气壮山河》《巴林怒火》《北国情》《甘泉》《草原母亲》等，维护了国家的统一，促进了边疆的稳定繁荣。

以上例子说明京剧艺术强化了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实际上全国各地的京剧院团均同以上案例一样，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遵循社会主义文艺路线，普及京剧文化，弘扬民族精神，把展现着中国作风和民族气派的京剧艺术不断地、深入地向全国推广，让民族审美意识深入人心，凝聚共识和力量，同时编演讴歌祖国统一、民族团结进步的剧目，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不懈奋斗，贡献很大。当然，全国的其他戏曲剧种和戏曲院团，也都作出了这样的贡献。这是由国家的大政方针、社会主义的文艺政策和民族政策决定的，是国家统一、民族团结、边疆稳定、社会进步在艺术领域的体现。可以说，京剧艺术强化了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而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促进了京剧艺术的发展。

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当代京剧艺术的历史使命

中华民族生生不息，团结进步，蔚为大观；中华文明薪火相传，繁荣发展，不绝于世。这些都与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紧密相连。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最富生命力的基因和种子，它与马克思主义相结合，是新时代发展马克思主义的重要途径，也是让中国人民团结一心、排除万难，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思想武器。京剧艺术作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本身就与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存在着十分密切的内部联系。因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京剧艺术责无旁贷，并且要发挥其重要的作用。

一是剧种的作用。京剧是我国第一大戏曲剧种，这使得它具有在全国各地通过皮黄声腔和表演形式，普及、宣传、弘扬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强大优势。仅从艺术形式而言，它与生俱来的民族性和大众性，就是连结中华民族大家庭的精神纽带。因此，要加强普及京剧的措施，提高普及京剧的质量。当然这也包括地方戏曲和民族戏曲，因为地方戏曲和民族戏曲与京剧艺术同源，都是中华民族把握世界的重要方式。

二是剧目的作用。要在浩瀚的传统京剧剧目中，梳理出具有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剧目，取其闪光的种子，去其发霉的颗粒，将其整理、改编或再创作为新的剧目，为今天的社会服务。更重要的是，要继承发扬新中国成立以来现代戏创作反映时代、讴歌人民，历史戏创作古为今用、以史为鉴的优良传统，撷取中华上下五千年，尤其是当前各族人民团结进步、国家统一繁荣、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不断铸牢的生动、鲜活事例，创作出高质量的优秀剧目，感召人民，鼓舞人民，为促进中华民族同心同德团结向前、实现伟大中国梦贡献京剧的力量，同时促进京剧本身的繁荣发展。这是京剧艺术的历史使命，广言之，也是戏曲艺术的历史使命。

（作者系云南省剧协原主席、一级编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