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公戏”对现代戏创作的启示价值
2018-09-08 发表|来源:中国艺术报|作者:李楠——观北京京剧院《铁面无私包龙图》
近期,北京长安大戏院隆重推出了京剧包公系列戏,分别是《铡美案》 《铁面无私包龙图》 《铡判官》 ,连续三天轮番上演,由裘派第四代传承者方旭一人挑梁担当,在戏迷圈中一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大概是像方旭这一代“80后”京剧演员到如今已然成为京剧舞台上的中坚力量,而他们又真的凭借自身的不懈努力尽量满足了内外行的审美需求,所以才赢得京剧受众群的如此厚爱。虽说戏迷,尤其是京剧戏迷对待新生代演员一向挑剔苛刻,但当看到他们在继承传统这条道路上从未停止脚步,也自然发出由衷的感叹,觉得他们委实活得不容易。何况用三出足以累死人的唱功戏一天接一天的卖力演出,且不说嗓音及体能的消耗过度,起码让观众看到了主演者对待优秀文化遗产的一份敬畏之心和对待“衣食父母”的一片赤诚之心。
不过话又说回来,在当初京剧十分鼎盛的年代,一个人连演三天大戏又算得了什么呢?那会儿的京剧名角儿哪个不是为了养家糊口,四处跑码头,每到一处便用三出夺人耳目的打炮戏来叫座呢?况且接下来还要继续演出,赚取一个较长档期的票房收入,比现在的演员累多了。
诚然,时代不同了,当下的文化娱乐方式层出不穷,令人应接不暇,京剧市场随之不再像以前那样热闹。但正因为这一点,才显得方旭这样的梨园行新生代后备军的难能可贵,因为他们坚守小众艺术,不受诱惑,不忘初心。并且此次连演的三出包公戏最恰当不过地代表了他的所属行当——铜锤花脸的艺术特色。熟悉京剧行当渊源的人们都知道,铜锤花脸是指花脸中以唱功为主的一类,区别于以做功、武功为主的另两类——架子花脸、武花脸。铜锤花脸是以唱功戏《二进宫》中怀抱铜锤的花脸徐彦召作为代表来命名的,但铜锤花脸的另一称号是“黑头” ,不言而喻,就是黑脸的包公。然而一般人不知道的是,黑头这一叫法实际上并不始自京剧,而是源于昆曲。有意思的是,昆曲的传统剧目从未出现过包公这一形象,那么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说简单些,元代出现杂剧时,就有许多包公戏,但那时的脸谱艺术尚未成熟,因此包公的形象还没有被定格为黑头的样子。这当中,较为著名的几出戏,如《三勘蝴蝶梦》 《智斩鲁斋郎》 《智勘后庭花》 《智赚灰阑记》 《陈州粜米》《叮当盆儿鬼》 《大闹开封府》等都有完整翔实的脚本流传后世,而舞台呈现究竟如何,则无人能道其详了。在元杂剧被历史淘汰之后,明代传奇,也就是以展现才子佳人的悲欢离合为主的昆曲艺术接踵而起,与此同时,脸谱艺术也算初具规模。虽说方兴未艾的昆曲十之八九都是爱情题材,但一个个具体剧目中却涌现了一大批属于配角地位但又令人喜闻乐见的黑头人物,其中最负盛名的就是所谓的“八黑” ,即《牡丹亭》的胡判官、 《铁冠图》的牛成虎、 《千金记》的项羽、 《茅庐记》的张飞、 《宵光剑》的金日禅、 《慈悲愿》的尉迟敬德、 《人兽关》的阎罗天子、 《元人杂剧》的钟馗。事实上,不仅“八黑”不含包公在内,所有昆曲旧戏都不涉及包公。直到京剧取代了昆曲在菊坛的统治地位,才有了数不胜数的包公戏出现,如《遇皇后》《打龙袍》等等。
说回此次演出的三出大戏,要数《铁面无私包龙图》最受裘派戏迷的青睐,原因是它集中了《打銮驾》 《铡包勉》《赤桑镇》三出折子戏。这三出折子戏,一晚上演完的先例不是没有过,但毕竟将之作为串线珍珠一样一气呵成对于铜锤花脸来说不啻筋疲力尽,所以一般嗓音不济的演员都不敢如此尝试。而此次演出的巨大成功,可以强有力地说明继承传统剧目对于当下弘扬京剧艺术,吸引更多年轻观众的可行性与重要性,可是笔者也由此想到老生常谈的戏曲创新的问题。且看这三出折子戏,《打銮驾》最初是海派京剧中的骨子老戏,北方并没有这出戏,裘派的《打銮驾》也是自出机杼,与南方的路数大相径庭。 《铡包勉》原是不够卖座的小戏,即便是有人演,也不过像鸡肋一样搁在整晚上好几出戏的第一个位置,内行叫做开锣戏。当年裘盛戎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故在整理加工原剧的基础上,又与编剧家王雁、翁偶虹等人商议,在后面续上一笔,另写了一本从头唱到尾的《赤桑镇》 ,极大地增加了包公的戏份儿。而《赤桑镇》又因为唱腔悦耳动听,还不偏离老腔老调,在之后的半个多世纪一直脍炙人口。不得不说,这三出折子戏都是京剧创新的典范之作。奇怪的是,近20年来,有部分专家学者武断地认为戏曲难以完成现代化的转变主要原因是戏曲不能反映现实题材,尤其不能反映反腐败的题材。殊不知京剧中的那么多包公戏,每一个都是反映反腐败题材的。还有一些评论界人士在没有深入了解戏曲表演本质的情况下,就盲目地得出错误的结论,以为戏曲如果表现的是法大于情,或者结局人心大快却让主角家破人亡,这种戏肯定不会有人爱看。殊不知《铡包勉》表现的就是包公秉公执法,六亲不认, 《赤桑镇》更进一步展示了包公深明大义,公正无私。甚至有些人认为,戏曲要想打动观众,必须向先锋派戏剧学习,利用各种声光电的技术手段给观众营造出视觉与听觉的刺激性冲击,然后靠撕心裂肺的呐喊式的台词来震撼观众的心灵。殊不知《赤桑镇》就是包公一字一句发自肺腑地唱出思想感情,根本不需要煽情做作,也照样牢牢迷住了无数观众。笔者想说的是,不管旁观者如何献计献策,只有戏曲艺术的本体好起来,戏曲才有可能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