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山西戏剧网 > 晋剧 >

神坛人物的艺术塑造——评晋剧《关公》

2019-09-28 发表|来源:山西戏剧网|作者:王嘉
本文剧照由安志义/摄 资料图

9月27日晚,再一次观看了由太原市晋剧艺术研究院创排,毛小雨编剧,韩剑英导演的晋剧《关公》。从《续范亭》《高君宇与石评梅》再到《关公》,太原市晋剧艺术研究院实验二团一路走来,三部作品的创排是不容易的。《关公》这一题材,描写重大历史英雄人物,影响力和辐射面更大,选材独一无二。这也会为这部戏带来极高的关注度,同时可以走向很远的地方去演出。但是给主创和剧团带来的挑战、难度和压力也很大。

中国戏剧“梅花奖”得主武凌云在剧中饰演关羽,这与他此前就常演的关公戏《古城会》《华容道》,以及著名晋剧表演艺术家武忠老师对关公的经典演绎,一脉相承。武凌云不仅演关公戏,而且更加地酷爱痴迷于关公文化,晋剧《关公》也是他将演艺生涯与个人的信仰崇拜两者结合的艺术体现。观看该剧,果然极大地展示了武凌云对关羽的形象刻画,从他先天条件的优势,到他后天对关公的崇敬与研究,这些都为他给广大观众展现一个栩栩如生的关羽,提供了极其有利的条件。

该剧“新编大型舞台晋剧”的称谓似乎欠妥,晋剧本身就是舞台艺术,“舞台晋剧”是多余的强调。

全剧以关羽与曹操的对手戏为主线,由“护嫂陷曹”“夜读春秋”“力斩颜良”“封金挑袍”“古城相会”“义释曹操”等故事组成,元代剧作家关汉卿解说,提炼展示关羽较为全面的人生轨迹。剧本力图将关羽多个故事串联,这方面下了一定的功夫。但是也存在贪多求全,显得每个故事都缺乏深入,没有达到“精”的程度,形式大于内容的问题。

作为新创剧目来讲,新戏所体现的思想价值和历史内涵没有新意,缺乏深度。对关羽人物形象的塑造与诠释陈旧、老套,在当下欠缺感染力乃至说服力。曹操这个人物还停留在传统戏的脸谱化形象中,人物的个性、身份、思想、谋略,曹操对关羽的驾驭手段,都显得很简单。曹操在关羽面前的姿态,尽管表现出了曹操对关羽的爱惜,然太过献媚,一味地贬低曹操来塑造关羽的高大,身份丢掉了。

关羽在“义释曹操”的塑造,个人觉得很不满意。我们在传统戏《华容道》中尚且没能把关羽放曹操写成大义凌然之举,他虽然放了曹操,但对军师诸葛亮所布置的军令而抱愧,要回营听候发落。老戏老演,《华容道》关羽放曹操的故事我们姑且接受。然而在当下,我们这出新创剧目仍然还在极力渲染关羽对曹操当初退避三舍的承诺,为了信守诺言,把曹操放走,且关羽在剧中言道此举“无愧忠义”,这样的塑造难得人心。孙刘联盟背水一战,侥幸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战胜了来势凶猛,试图一统天下的曹军。在就要将曹操置于死地之时,关羽手握敌方首领曹操的生死大权,且立下了军令状。军令大如山,关羽在这时还起了人情,与曹操之诺超脱了刘关张的桃园三结义,与曹操之义超越了政治、军事立场,这时忠起了曹操之忠,义起了曹关之义,这样的人物塑造与诠释欠缺说服力,显得关羽不懂大局,觉悟不高。关羽放曹操,这么大的事情不应该写的过于简单、写成关羽的一时冲动,而应该有更加合理连贯的脉络。

历史上本就没有关羽华容道放曹操的真实故事,而是戏说杜撰。《三国志》记载,曹操的残兵败将经过华容道,泥泞难行,是背草垫路才得以通过,而根本没有什么诸葛亮派兵截杀,而是事后刘备派人来追,没追到故而放火,岂知曹操早就跑远了。真实历史上,关羽怎么可能会把曹操放走呢?我们这出新戏仍以传统的戏说角度去讲述关羽放曹操的故事,对关羽在剧中的人物塑造是没有好处的。作为新编历史剧,应该通过崭新的视角与独特的塑造去赋予“华容道”故事更加合理的解释,赋予关羽放曹操更加具有说服力、更能突出关羽形象的理由。

在此举例子,传统戏曲《空城计》中把司马懿塑造成了没能识破诸葛亮计谋,用他被空城计吓去来塑造诸葛亮的智谋胆识,这同时也贬低了司马懿的谋略。电视剧《大军师司马懿之虎啸龙吟》则就没有以过去的视角描述这个众人皆知的故事,而是把司马懿变为主动佯装因为怕有伏兵而退兵,实际是有智有谋。他想到诸葛亮作为曹魏劲敌,正是因为诸葛亮的强大,才有了司马懿统领兵权的用武之地,如果大军进城将诸葛亮杀死,自身的发展与命运岌岌可危,将会没有利用价值,很有可能被曹魏除之而后快。诸葛亮也洞察到了司马懿在曹魏的艰难处境,因此才敢布下空城之计,自己也能够因此而渡过此关。这里的空城计,则就成了司马懿同诸葛亮上演的一出“戏”,这样的创作把司马懿与诸葛亮两个人物的形象都立了起来,出新而不出格,合理而巧妙,让人眼前一亮。

同样是华容道,或者可以通过两个崭新视角,充分体现关羽作为“忠义仁勇礼智信”化身,突出关羽的谋略。一是关羽由此想到:若杀了曹操,孙刘联盟的对手曹魏将不复存在,由此联盟的意义也就不复存在,作为魏蜀吴三国中综合实力最为弱小的蜀国,面临的将是比之强大的孙权对蜀国的战争,三国鼎立的局面不仅打破,自身也会在面临吴国的进攻,而再也不会有人同自己联手,抵抗吴军,由此放曹,看似是为了成全对曹操之小义,实则是关羽更加理性的谋略。第二个视角是关羽此时杀了曹操,将面临曹魏对蜀国的大报仇,而放了曹操,他几年之内不会再动刀兵,三国皆可休养生息,互相制衡。两个视角相结合,更多角度弱化曹操的央求对关羽决断的影响,加强关羽主动的理性,突出关羽在释曹、杀操决断时的复杂性、矛盾性、全局性,由此可以合理地为关羽华容道放曹操作出合理、更能塑造关羽形象的解读,树立关羽高大的形象。

我们今天写关羽,写曹操,写关羽与曹操,应该把人物放在宏大的历史背景与环境下,应该着重把人物设身处地所面临的问题与复杂性挖掘利用起来。关羽对曹操有感激,但更重要的是关羽对天下时局的判断与立场、对曹操阵营的排斥、对以刘备为代表的汉室正统的忠护,在这些大是大非面前,尽管关羽对曹操的厚爱是领情的,但无法超越后者;曹操对关羽的赏识、厚爱,但又不能为己所用,甚至不能为己所用也仍然用厚礼待之的偏爱,即使“放虎归山”,把关羽放走与自己为敌,也不愿伤害关羽性命……两者在宏大历史背景与政治立场下的多重人格,在大局与自我内心之间所需抉择时的多重矛盾,甚至关羽在“忠义”笼罩下极其矛盾的英雄情结——究竟是忠于汉室,还是忠于刘备个人,究竟是封建忠君的思想,还是个人荣辱的知遇之恩,乱世之中面临刘备、曹操的择主标准与处世之道是怎样的复杂情绪。 这些是我们今天在戏剧舞台上重新写关羽、写曹操所应该认真挖掘的有利空间、多加笔墨的重中之重。

“勒马提刀珠泪掉”是晋剧传统戏《古城会》的经典唱段,已是广为传唱,在剧中是照搬过来的。“义释曹操”部分唱腔也引用了传统戏《华容道》的唱词和旋律。在新创唱腔上,有歌唱性、抒情性,然较关羽人物来说,还是欠缺气度。一代枭雄、宏图大略的曹操,晋剧花脸唱腔柔媚有余粗狂不足。部分音乐旋律替代晋剧武场的设计,也没有收到很好的效果,从气势上降下来了。

剧中将著名元杂剧家关汉卿用来串场,大材小用,而且也不太合理。关汉卿是元代人,也并不是三国演义的作者罗贯中,只以两个人都姓关或有老乡的关系,就这样生拉硬拽的让关汉卿加入,效果是不好的。何况全剧没有挖掘出关羽对关汉卿的影响,没有挖掘出崇拜敬仰关羽的关汉卿,对其作品、人生等方面所产生的触动,而关汉卿在此就是个历史解说员,和寻常人的视角没有两样。

关汉卿的尴尬,也更加反映了全剧情节的片段化,散,碎,不紧凑,无法通过正常戏剧推进来连接剧情,而这本身应该从剧本上解决,现在却安排了个解说来补漏。

晋剧《关公》的史诗气概、崭新视角、独特塑造,作为新编历史剧来说还有很大的不足,全剧是否从立意、内涵、艺术上有别于或者超越了老祖宗留下来的传统关公戏?需要去认真对待、思考、勇于回答这个问题。

关羽从历史走上神坛,从文学走进戏剧,一个名震华夏、风光无限的人物,为什么能够在历史长河中典型化、神化,成立、稳固、持久,代代流传,这是关羽的人物形象深深地与大众的生活、审美、精神世界相融合的结果。关羽的形象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不断演变的,甚至与历史、真实无关,而是无数文学家、戏剧家虚构、成就、赋予的,读者、观众能不能认可拥护更是至关重要。今天关羽的形象,能不能和我们当下观众的审美、精神世界有效沟通,能不能和我们当下所期盼理解认识的历史、诠释英雄的方向与角度吻合匹配,是晋剧《关公》这部作品能否成为新的经典的症结。

晋剧《关公》应该向更高的目标、奔着高峰之作去打造,即使是在剧本上改头换面,也在所不辞,因为《关公》一剧值得晋剧人、戏曲人去下这个心血。期待晋剧《关公》能够成为晋剧艺术、山西文化、关公文化的一张靓丽名片。(作者系青年戏剧评论家、山西戏剧网站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