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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谈中国绘画与中国戏曲的血缘关系

2014-09-06 发表|来源:中国江苏网|作者:佚名

在中华民族文明的历史长河中,中国绘画早于中国戏曲而成为一种独特的传统艺术形式。公元前六、七千年,新石器时代在陶器上刻、印,描绘鱼、蛙、鸟、鹿、人的纹样都先后出现。戏曲从上古时期的“百兽率舞”,到先秦时期的“优孟衣冠”,汉代时期的”东海黄公”、“百戏”,直到公元十二世纪才发展成熟。两者都经历了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都属于中国传统艺术范畴,与整个中国美学原理美学精神相一致。中国绘画艺术与中国戏曲艺术自成体系,成为东方艺术的奇葩,影响及于世界。

中国绘画艺术较为系统的美学原理,显然渗透着、影响着中国戏曲艺术的发展,双方有着密不可分的血缘关系,尤其是在艺术理念上和美学追求上有许多相近相似之处。国画是以线条、造型、色彩、构图为主要综合体;戏曲是以歌、舞、剧、诗为主要综合体。国画是在高、宽两维空间中以墨、线的千变万化表物象,传达画家的主观意愿,是平面的静态造型艺术和空间的视觉艺术;戏曲是在高、宽、深三维空间中借重程式手段构建舞台行动,塑造人物形象,体现演员对角色的认识价值,是立体的动态造型艺术和时空兼具的视听艺术。国画对物体的瞬间凝固,在静态中有着动势;戏曲以活的形象组合舞台调度,在动态中有着静态之感。诚如专家所言“画是静止的戏,戏是流动的画”,道出了两种艺术的差异和特性,类似唐代大诗人王维“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意味。

国画与戏曲虽都具有空间性,而国画的空间结构是以散点透视来完成,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有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张大千的《长江万里图》,以及日本画家东岛魁夷为日本兴建鉴真和尚寺庙画的《海涛图》等。《清明上河图》反映了北宋汴梁的繁华与兴盛;《长江万里图》展现了中华民族的宏伟气势和壮丽山河;《海涛图》揭示了鉴真和尚百折不回的大无畏精神。这些宏幅巨著不是写实的摹仿,而是“外师造化,中得心源”意象的表达和精神的体现。与国画相比,戏曲舞台空间的处理自由灵活,景随情移,物从语出,呼风唤雨,冬来春去,天上人间,瞬息万变,是假定性虚拟化的空间构成,可以洞见人生百态,表现帝王将相,扮演才子佳人,创造意象化的舞台景观。勿庸置疑,国画与戏曲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不局限于一物一事的具象,从有限中追求无限,开创艺术表现的更大自由。国画艺术非常注重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追求以心造境,超然物外,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戏曲艺术强调对人的命运人的情感的发掘,提倡“装龙象龙,装虎像虎”,实现“物我两忘”情景交融的最佳状态。两者虽在艺术构成和表现手段上不尽相同,但都基于中华文化的写意、传神、造境。

一.写意是中国古代美学的一个重要命题。国画艺术是以意为主导,以象为基础。唐代张彦远指出“意在笔先,画尽意在”。国画恪守“计白当黑”在“藏与露”、“隐与显”中出入于亦真亦幻,似有似无之间。清代笪重光主张“山石虚之以烟霭,山虚实之以亭台”。信奉“立大意于笔端,化万物为情思”的名言,取形写意,描绘心灵感悟的意蕴、情感,托物寄怀,浸润着一种韵致、妙趣。国画大师齐白石的写意画《虾》,活灵活现有极强的动感,虚掉了水的生活环境,则突显虾的鲜活的生命和自然界的美。《中国画论类编》中有“画固可以象,然不可求之于形象之中,而当求之于形象之外”。他的另一幅写意画《蛙声十里出山泉》,画中只见蝌蚪不见青蛙,意在象外,气韵生动,耐人寻味。明代的大画家、大戏剧家徐渭的《石榴图》、《葡萄图》都是大写意的杰作。

戏曲的写意性,其核心是诗化原则,其艺术手法以虚拟实、以假当真,以少胜多,以简代繁,凭借假定性的舞台时空和虚拟化的程式表演,从简约的形态中传递出悠长的信息,运用空灵的意象表述纷繁的实在,破除对物质世界的真实幻觉,把重点放在人物身上,着重表现人物虚拟空间行动时的内心世界和情感波澜。明代王骥德在《曲律》中指出戏曲之道“出之贵实,用之贵虚”这与大画家吴昌硕、齐白石的“作画在于似与不似之间,太似者为媚俗,不似者为欺世”道理相合。古画《独钓图》有船而无水,戏曲舞台上关汉卿的《单刀会》有桨而无船,都可称为虚实相生的典范。当代画家理论家邵洛羊论述了国画中虚实的关系:“实是物质,物质是有限的;虚是精神,精神是广阔无限的。元人于画,在形理之外,力主写意,因形是实的,意是虚的,形理通过艺术上的意表达出来,才是上乘的佳构”。实践证明,真实离开“写意”难见其真,“写意”离开写真,无从表达其美。

二.国画十分重视写神、传神,认为神是艺术的最高要求。清代画家沈宗骞说“神出于形,形不开则神不现”。荀况在《荀子?天论》中也说“形具而神生”。以形写神,不满足外形的描绘,而是捕捉对象内在的灵魂、生命。画家张大千患眼疾四年,遵医嘱不能作画。当眼疾稍有好转,于家中廊下小憩,突来“阵头雨”心有所动兴奋之下画了一幅《山园骤雨图》情与景会,形与神通。

戏曲塑造人物时讲究“精、气、神”,极力彰显人物的神态、神韵、神情。戏曲传神,即体现出人物的气质、风度,以及内在的精神特征。京剧麒派大师周信芳在《宋士杰》中演的宋士杰老辣圆熟,坚毅倔强;在《清风亭》中演的张元秀激越刚劲,苍凉悲壮。其表演火炽严谨豪放苍劲,雄浑壮美,形聚神出,都具有一种精神力量。京剧大武生厉慧良在《拿高登》演的高裘,沉雄中透出妩媚之感,亦形亦神美不胜收。戏曲的灵感、灵魂离不开戏曲程式的形,形神合一体,方是戏中人。形神兼备是戏曲表演艺术最理想的高度。

三.意境:中国绘画艺术是立足于写意传神的基点上,运用意象造型,构建情景交融的而又富有感染力的艺术境界。北宋梅尧臣说“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唐代张璪提出“外师造化,中得心源”。这是把画家所见、所思、所感、所悟形成一种宏观意识,借助客观物象再现精神世界。被国际画坛奉为一代大师的张大千,乘飞机飞过峨眉山三顶,胜景在目难抑心动,运用泼墨俯视法绘成山然山水巨画,云蒸霞蔚,峰峦迭嶂,万千气象,景深情长。可谓“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达到化景为境,境生象外。

中国戏曲艺术同样注重意境的营造。王国维在《宋元戏曲考》书中写道“写情则沁人心脾,写景则在人耳目,述事则如其口出是也”。京剧大师伶界大王梅兰芳在《贵妃醉酒》中饰演杨贵妃,婀娜多姿,雍容华贵,神采宜人。他巧妙化用戏曲程式的“卧鱼”闻花,“鹞子翻身”衔杯饮酒,通过夸张、变形、美化的舞蹈身段和高超的表演技巧,将一个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宫廷贵妇人满腹心事,放浪形骸,借酒浇愁的神情,表演的意境深邃,呈现出无法抗拒的艺术魅力。他在《游园惊梦》中塑造的杜丽娘千姿百态,风情万种,清纯典雅,美轮美奂,把杜丽娘对爱情的强烈欲望,化为幽欢缠绵的梦境,这是物境、情境的衍化与升华,在有限的境中展示无限的意。

戏曲中的化妆脸谱,实际上是一种面部的绘画艺术,运用线条的粗细,色块的对比构成意象形态,可以说是一种典型的艺术符号。黑色代表刚正不阿,红色代表了侠骨忠义,白色代表了冷峻奸诈。贵州省民间傩戏的面具,是原始的浑朴古拙造型艺术。还有戏曲服装上的龙凤花鸟各种图案,也都把绘画艺术融入戏曲之中。

历史上有名的歌妓,大都是琴、棋、书、画的高手。如北宋的歌妓李师师与皇帝画家宋徽宗,诗人周邦彦过从甚密,丹青酬唱传为佳话。明代画家唐伯虎是位青楼常客,风流倜傥以画会友。明末清初南京秦淮河畔的歌妓李香君,也曾在媚香楼上与文人墨客谈诗论画。她那把用鲜血浸染精心描绘的桃花扇,无不令人触目伤怀。到了清末民初,戏曲名伶与国画家交往更加频繁,梅兰芳在青年时期与大画家吴昌硕相识,结为忘年之交,开始对绘画产生了兴奋,后向名家王梦白学习国画的基本技法,深深迷上了国画艺术。梅兰芳一生结识多位国画大师,如陈师曾、齐白石、张大千、黄宾虹、徐悲鸿、陈半丁等,同他们建立了诚挚的友谊。吴昌硕画的《墨梅》,齐白石画的《山水》,张大千画的《山水?缀玉轩》,以及徐悲鸿看了梅兰芳演出的《天女散花》后,专为梅兰芳收程砚秋为徒画的《天女散花》图,都是专门为梅兰芳绘制的。梅兰芳从国画中不仅陶冶了审美意识,继承了中华民族绘画造型艺术传统,而且从中汲取营养,引国画风采入戏,对京剧人物的扮相造型,舞台画面的布局结构,服装头饰的色彩搭配,都作了相应的改观。借鉴古画中的人物形态,创造了《嫦娥奔月》和《天女散花》、《霸王别姬》嫦娥、仙女、虞姬的古装造型。他将国画中虚与实、简与繁、疏与密的关系与戏曲艺术相融合,使梅派艺术日臻完美,创造了众多优美而令人难忘的艺术形象。形成他和谐隽永的舞台艺术风格,富有独特的东方神韵,华夏风姿。京剧名家王瑶卿、四大名旦梅兰芳、程砚秋、荀慧生、尚小云,以及四小名旦之首的张君秋,四大须生之一的马连良,也都擅长书画。

不少大画家对戏曲艺术情有独钟。吴昌硕热爱昆曲,曾赠画题字昆曲传字辈名伶顾傅玠“傅之不朽期天听,玠本无瑕佩我宣”。大画家李可染不但热爱京剧,而且是位操琴高手。当过京剧演员唱过花脸的画家李苦禅与戏曲有着不解之缘,从戏曲中悟而得之,得而用之,形成独特画风。更有甚者,痴迷于戏曲的张大千与太太徐雯波粉墨登场演出昆曲《闹学》,他演陈最良,其妻演春香,他那苍白的胡子和黑框眼镜,更象一位老学究。张大千不但登台献艺,还为台湾雅音小集的创始人京剧名伶郭小庄上演的剧目《梁祝》设计服装,改变传统戏装的鲜艳华丽和密集的绣工,以求在素净中见出淡雅风格,达到清亮的色彩效果。并亲手为祝英台手持的团扇、摺扇作画题字,而且还提供泼墨山水画以供舞台布景映衬之用,十分珍贵。台湾豫剧皇后王海玲也曾多次拜访过张大千,成了忘年之交。

 

同一文化根源的中国绘画与中国戏曲,形异而神合,其中之奥妙,常被有识之士获得灵感,极大的促进了相互之间的共同发展。画家透过物象现实尺中见澜,任我裁取万物;表演艺术家超越程式规范求真尚美,幻化人生百态。两者为拓展丰富而生动的精神世界,迈向更加广阔的新天地。

无论是国画或戏曲,都重写意、重表现、重抒情,形成独到的“美善同一”的审美理想和传达方式。这和重写实、重再现、重摹仿“美真同一”的西方绘画和西方戏剧艺术,有着极大的差别。如意大利大画家达?芬奇的名画《最后的晚餐》、《蒙娜丽莎》,前苏联大画家列宾的名画《伊凡雷帝杀子》、《伏尔加河上的纤夫》,都是立足于近大远小、近实远虚焦点透视的杰作。西班牙现代绘画先驱毕加索的《和平鸽》、《自画像》,以及梵?高的《向日葵》是现代主义和表现主义的绘画艺术,可另当别论。西方戏剧是从20世纪初期由日本传入中国,最初叫“新戏”,“文明戏”,后由美国留学的洪琛改称“话剧”(台湾叫“舞台剧”)。西方戏剧要求在三维空间的舞台上建立所谓的“第四面墙”,而面向观众的墙只是一道玻璃墙,观众可以透过玻璃墙看到表演,演员却不能看到观众的存在,必须要“当众孤独”。深受前苏联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的影响,大陆话剧根植现实主义以真实为基础的表演蔚为风气,而戏曲也向写实贴近。到了20世纪70年代末,德国布莱希特“陌生化”的理性戏剧,法国阿尔托反理性的“残酷戏剧”,波兰格洛托夫斯基的“贫困戏剧”以及法国贝克特的“荒诞戏剧”等现代思潮的冲击和渗透,大陆话剧也相继出现了高行健的《绝对信号》、《车站》、《野人》,王贵的《我们》,这样含有现代意味的剧目,戏曲又被解动和浸染。就本质而论,如果把戏曲与话剧作以对比,话剧强调以生活为基础的“真”,戏曲强调以程式为手段的“美”。

纵观中国文化的大环境,中西绘画艺术,中西戏剧艺术,都在各自的进程中相互吸收,相互借鉴,互补互惠向前发展。西方艺术不断突破写实的藩篱,从中国传统艺术中得到灵感,吸纳写意和象征。我们的民族艺术也不同程度化用了写实手法,在表现中融进了再现因素。张大千、徐悲鸿、张玉良、吴冠中等诸多画家,都从西画中汲取营养,丰富了自身的表现能力,自成一格卓然高标。话剧与戏曲正经历着内在的嬗变,由传统走向现代。随着中西文化的交流和碰撞,中国绘画艺术和中国戏曲艺术正以独具的风采,参与世界性的对话,在这个对话平台上,必将成为属于全人类的文化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