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剧中的关公戏
2014-10-10 发表|来源:太原晚报|作者:胡增春近日,运城河东剧院举办了蒲剧折子戏大赛,每到开演,场外车来车往,场内人山人海,真正一座难求。9月16日,同样也是蒲剧迷的运城市委常委、宣传部部长于波观看演出后,对蒲剧事业的发展和繁荣提出指导意见,其中突出地讲到,运城作为关公故里,多年没有关公戏的演出,不能不说是个遗憾,他希望运城戏剧文化界人士从多个方面丰富创新,努力形成关公戏行业标准,引领关公戏文化发展方向。
关公戏,是戏曲中的一个专有名词,也就是关羽为主角的戏。全国数的来的剧种中多有关公戏,而盛演关公戏的有两个剧种,一为京剧,二就是关老爷家乡的蒲剧。据说最盛时,蒲剧关公戏从《关公出世》到《走麦城》一共36本,这还不算其他不能归入系列的。
曾经的辉煌,为何到现在成了多年演不成的戏?这还得从蒲剧关公戏的老规矩讲起。
1 神圣而严苛的规矩
“买到一本《谈戏说史》,里面谈到关公戏一则逸闻,说从前……庆乐戏院同台演出,每人一出,从白马坡到灞桥挑袍。演到挑袍,戏院忽然崩塌。有人说是关公显灵了”。
这是一个戏剧爱好者写的一段有关关公戏的文字。
关公由人而圣,由圣到神,从民间到庙堂,都对他顶礼膜拜,抬高到了不容亵渎的位置。出演关公在包括蒲剧在内的任何剧种里,都是一个神圣的事,带有神秘或者说是迷信的色彩。本来就有颇多的讲究,古代统治者更是对关公戏的规矩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明清两代都有过禁演关公戏的记载,还有一段时间是只允许宫廷演,不允许民间演。无奈,越是神秘越难禁止,而民间对关公无比尊崇,更是造成了对关公戏的无限渴望,官方在不得已开禁之后,对关公戏的规矩更为严苛。
在关老爷的家乡,蒲剧关公戏的讲究是成套路的。蒲剧专家、国家一级编剧杨焕育对蒲剧中的关公戏的老规矩有过专门的整理。
首先,凡演关公戏,扮演关公的演员在十天前就要单室静处,斋戒沐浴,酒肉不能沾,烟也不能抽,更不得有房事。
出演关公的演员化妆时,要端正坐,不得讲话,化好妆,也得正襟危坐,自己不能说话,其他人也不能搭话,如有神附体。一直到演出结束,卸妆后,才可以和别人说话。
临近出场时,由专人在专门的方位,燃一道黄表纸,祈愿关公保佑,演出成功。演员也要祈祷演出成功,并对关老爷在天之灵表示,如果演出中出现纰漏或不当,希望谅解。
关公出场,台下的观众也得讲规矩,无论百姓还是官员,都要下跪行礼。在宫廷中,关公出场,皇帝后妃都得立即离座,做出避让样子之后,才能重新入座,以示尊敬。
登场之初,关公必须先来一段雅唱,曲调和内容都来自古老的昆剧,这是传统蒲剧中的“关公”必须有的内容。蒲剧的艺人们还根据关帝庙中的塑像以及壁画,创造出四十个优美亮相姿势,称为“关公四十图造型”,一招一式,丝毫不得含糊。
在演出中,“关公”的一招一式,必须稳重儒雅,不失圣人风度。走动时,龙行虎步,稳健凝重。眼睛要一直处于微闭状,称为虚目,但是不能虚而无神,而是蓄神聚气,含而不露,因为有讲究:关公睁眼即要杀人。
关公的妆容、服饰和道具也有讲究。
涂红脸,显示关公的忠心赤胆,大义凛然。蒲剧中的关公脸谱上添点七个小黑点,这样的讲究有两个解说:一说,关公在家乡系铁匠,黑点是打铁时火星迸溅的疤痕;第二种解释,说关公系火德星君转生,是天上的星宿,故脸上带有北斗七星。卧蚕眉,丹凤眼,既威严又不失秀雅。
关公的头饰不同于一般的帅盔,又区别于武将便装出场所用的将巾,也不同于发髻显露在顶上的额子,关公夫子盔为绿盔,黄绒球,头后有特大的后兜,两边垂有黄丝穗和白飘带,尤显威武气派。因为关公和孔子并称“夫子”,所以这种盔称为“夫子盔”,几乎为关公独有设计,有一说法,岳飞也有“夫子”尊称,所以戏剧中的岳飞也可偶然一用夫子盔,但是必须换成白色。《三国演义》中,关公的长髯得到曹操称羡,蒲剧中,只有关公的髯口可以长到过腹,长而且密,黝黑光亮。
关公出场,持马鞭为红色,象征赤兔马,刀为青龙偃月刀,刀在戏毕必须红套套好。
关公的髯口、马鞭、刀,还有一本《春秋》的书,都为专用,其他角色一概不能借用。关公的演员也绝不能迁就。
老戏迷回忆,如果演《走麦城》,经常是台上台下皆烧香点蜡,满场烟雾弥漫,好像摆道场一般。
杨焕育说,蒲剧中关公戏的清规戒律、禁忌习俗长期保持,一直到新中国成立后,虽说破除了一些迷信习俗,但内容还是保留了不少,因为这些规矩还包含有一种敬业的精神。
因为有规矩的束缚或者说是规范,演关公的演员需要特别的修养,在演出时也容易入戏,所以,以前的关公扮演者在演出结束后,经常需要长时间散戏过渡,才能让思维回到现实社会中。
2“老关公”筱月来和董银午
“身长九尺,髯长二尺,面若重枣,唇若涂脂,丹凤眼、卧蚕眉”,这是关公深入人心的艺术形象。在《三国演义》电视剧中,陆树铭近乎完美地呈现了关公形象,以至于新版《三国》电视剧播出后,人们很难接受于荣光的演绎。同时,陆树铭在出演关公后,也很难再接到其他角色,因为他一出现,就让人联想到关公。所谓“得也关公,失也关公”。
戏剧中关公难演,不唯规矩多,首先还在演员难挑,必须像陆树铭那样身高体壮、威风凛凛、相貌堂堂者才能入选。近年蒲剧演不成关公戏,不是蒲剧界缺少优秀演员,而是能达到先天条件者不多。“不是没人才能拿得下《挂画》,就是扮不成关公。得过梅花奖的蒲剧男演员,都是苗苗条条的身材。”杨焕育笑着说。
在蒲剧老辈的演员中,有两个人演的关公,在老戏迷中叫得甚响,一位是董银午,一位是筱月来,老戏迷回忆,两人都是大身量。
董银午生于1901年,逝于1970年,芮城县风陵渡镇西柏台村人。
蒲剧在其发展过程中逐渐形成了西路戏和南路戏两个艺术流派。西路戏戏文通俗重表演,好记难演,南路戏句词文雅,剧本多为文人创作加工,有文采但表演不难。
蒲剧戏迷讲,董银午“西路戏提包袱,南路戏吃倒活”。“提包袱”也叫“一包提”“圆圈搅”,即一部戏中,生旦净丑,所有行当和角色,从头到尾,都能演;晋南话的“吃倒”的意思就是拿下,“吃倒活”就是很胜任。
董银午是蒲剧界专家型的大师,既博也精,善创新。其底功深厚,腿如弹簧,擅长武戏,他多次专门借鉴京剧武戏及其程式把套,后创新应用于蒲剧,一改蒲剧武戏的陈腐面貌,把关公戏推向了极致,在戏迷中享有“活关公”之美誉。他演的《出五关》《古城会》《水淹七军》《取长沙》等关公戏剧目,均属脍炙人口之作。
蒲剧大师筱月来(1906-1968),原名段连杰,是和阎逢春、王秀兰、杨虎山、十三红(张庆魁)并称晋南蒲剧五大名伶,被誉为蒲剧武生泰斗。
运城学者、蒲剧研究者畅筠先生曾有文章回忆早年间和董银午、筱月来两位蒲剧艺术大师有关的一场关公戏。
那时,因为日寇侵略,蒲剧艺人西迁西安,组建唐风社、晋风社等。戏迷畅筠此时也在西安:“有一回,西安东关的南岳会馆因某种庆典活动,特约唐风社在馆内演日场,戏码是《出五关》。《出五关》是红生应工的关公戏。熟悉蒲剧的人都知道,那时候,关公戏几乎是名演员董银午(他当时是晋风社社长)的‘专利’。他武功根底深厚,脚步健稳,身躯高大,很适合关公这一角色,‘董银午的关公’成了晋南人的口头禅。我以为那天准是银午特邀客串,谁知关公出场一亮相,看客们不禁张口瞪眼,同时发出一声—筱月来……筱的角色转换,实出意外,使人心中不免一震。论武功,筱不及董,若就身材的魁梧、匀称,面型的轮廓、棱角而言,筱都胜董一筹。关公的脸谱,若一抹子枣红,则透着单调呆板。筱画出的脸,略带橘红,浓中有淡,几条浅浅的黑线,勾勒出关羽特有的‘卧蚕眉、丹凤眼’的神韵,加上为关羽特制的黄丝穗沿边的绿靠、虎头长靴、‘青龙偃月刀’—这一切,使关公威猛中兼有儒雅气度……其过关斩将,不在打斗得如何热闹,全看表演的气韵生动,功架的错落有致,沉雄大方,以显示关的‘神勇’。这些,筱都做得十分得体。他用假嗓子唱的一段昆腔,更是别具一番风味。”
3、蒲剧失守关公戏,收复失地待何时
“威而不猛,稳而不愠,勇而不火,庄而不僵”。这是演关公戏必须做到的。关公文武兼备,关公戏既文又武,尺度很难把握,而关公戏剧目多,从少年到老年,要演到专业,气质神韵,做功表情都得随关公年龄段变化,绝不能死板,要求动作细腻,还不能柔弱…….
关公戏难演,但蒲剧似乎天然擅长关公戏。祁彦子、柳苏全、杜清秀、王占奎、屈兴成、张盛义、阎逢春、董银午、筱月来、苏安理、张庆奎、马刘安、闫景平、温俊祥、丁良善、马建义、赵高平、郭关明……从近代到现代,蒲剧关公戏有一大串有成就的演员名单。“许多地方请蒲剧团演戏的前提,就是先落实有没有关公戏。新中国成立前后,绝大多数蒲剧团将关公戏作为该团重要的演出剧目,使关公戏呈现一派繁花似锦的景象。”著名蒲剧编剧王思恭说,“关公戏中那种扶正怯邪、激烈火爆、酣畅淋漓、振奋人心的场面和氛围,在其他戏中很难找到,其感染力、艺术影响力和宣传教育作用,远非其他艺术形式可比。”
遗憾的是,从1990年以后,作为蒲剧骄傲的关公戏逐渐萎缩,近年来更是难得一见,甚至在一年一度的运城关公文化节也已难组出一台关公戏,这已成为关公家乡的一件难堪事。在运城今年举行的蒲剧折子戏大赛中,出现的5个关公戏折子戏让戏迷欣喜,但是关公戏的现状还是让专家忧虑不已。
王思恭先生专门撰文呼吁《蒲剧失守关公戏,收复失地待何时》:“蒲剧失守关公戏,收复失地待何时?重排上演关公戏,蒲剧从业人员义不容辞、刻不容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