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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剧旨在传神

2015-07-19 发表|来源:人民日报|作者:郭启宏

我主张传神史剧。何谓传神?传历史之神,传人物之神,传作者之神

历史是什么?朱光潜说,“历史是全部心灵活动的具体的表现”,“历史是真实界的生命过程,这过程是一线连串,不是忽断忽续”,“前一刻的生命并未过去,它生了现一刻的生命,就没入现一刻的生命里面”。这使我想起恩格斯关于生命运动的表述,“生命首先就在于,生物在每一个瞬间是它自身,但却又是别的什么”。朱光潜的说法来自克罗齐的著名的论断——“历史是现时史”。

历史剧创作所依凭的历史是什么?据当下剧坛艺苑银幕荧屏所展示,大致有两类:编年纪事与戏说胡诌。前者可能翻检过廿五史,却不懂得编年纪事是过去史,是死的历史,倘若不与现时生活相联贯,绝无生气,只有缘于生活进展的需要,过去史才会变成现时史。诚如克罗齐所说,“罗马人和希腊人躺在坟墓里,一直到文艺复兴时代欧洲人的心灵新成熟,才把他们唤醒。”我把这种创作状态称作“激活”。不懂得“激活”的写家实际上在编造“假历史”,也许听信了史学家的危言,采用“獭祭”、“饾饤”诸法,杂凑些许“证据”,拼成一部“百衲”史剧;更有功利心切者,强力打出“古为今用”的大旗,以汉唐盛世影射当今时代,用清官廉吏比附时代英雄把艺术庸俗化。至于那些戏说者流自然等而下之,“戏说”早已成为“护身符”、“晋身阶”,既可掩饰学识的浅薄、思想的平庸、想象的贫乏、文字的粗劣,又能浪得娱乐的声誉、票房的虚荣、金钱的实惠、俗众的眼球,甚至一夜之间,暴得知名度。究其价值,能有几何?就以娱乐论,那些陈陈相因、绝无新意的偷情夺爱、吃醋拈酸其实没有赚来笑声。有一出史剧写南唐北宋兴替之际一段故事,无端编造了赵匡胤和李煜与周娥皇的“三角”关系,把当年政治斗争、军事斗争置换成男女情场的角逐,哪有娱乐,只有恶俗。

我主张传神史剧,一种旨在传神的历史剧。在我看来,历史就是横亘于时空的无与伦比的大理石,就是古人和今人合力雕刻的有生命的大理石。面对如斯大理石,史剧作家应该做的只有两件事:第一是审视。在史剧家眼里,历史必定是现时史,所谓审视,可以概括为两句话——用现实观照历史,以历史鉴辨现实。换句话说,现实的作家运用现实的思维奉献于现实的观众,一切植根于现实。第二是激活。激活的因由来自作家的思想,而作家的思想必缘于现实生活中的亲历和经验、困扰与触发、思考或演绎,作家必定以现时的心灵去涵盖过往的编年纪事,用以解决呈现于现时心灵的症结和问题。入戏的材料可以来自故纸堆,而激活肯定是现时生活进展的需要。

何谓传神?简言之,有三义:传历史之神,传人物之神,传作者之神。

传神史剧的“神”是相对于“形”而言。举凡史剧中的时代背景、人物风貌、基本事件、重要情节(甚至细节)等等,重在“神”,而不在“形”。“形”纵然纤毫不爽、琐细无遗,何如“神”之视通万里、思接千秋!尤其应该指出的,这个“神”完全出自“我”——史剧作家自身的观念与感受,亦即克罗齐所说的诸如“文艺复兴时代欧洲人的心灵新成熟”。因为“传神”,史剧终于与长期以来喋喋不休争论着的所谓“历史真实”,同时也与所谓“艺术真实”,划清了界限。拙作话剧《知己》写了清初丁酉科场案,有朋友问难,其“神”何在?我答,其“神”不在科场的是非,而在于统治者力图摧毁知识分子的精神家园;或问,主人公顾贞观《金缕曲》之“神”又在哪?答曰,在于超越苦难的“人”的生命力。

传神二字何其高妙!传神史剧的价值就在于传神使古与今、一般与个别、思想与批判之间的契合和沟通得以实现。比如,当代意识与传统文化之间应有多个契合点,其中之一便是传神:当代意识经由传神,可以上溯传统;传统文化借助传神,可以流向当代。又如,自我意识与历史积淀之间也存在多种可能的渠道,传神便联贯其间。缘于传神,自我意识可以激活编年纪事,历史积淀也可以验证主体意识。在我看来,传神史剧正是历史与戏剧的边缘交叉,历史其表,戏剧其里,传神其本真。

在历史剧创作的领域内,传神史剧正在显现它美妙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