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院团管理当成一件艺术作品去做——专访中央民族歌舞团团长丁伟
2015-10-24 发表|来源:中国艺术报|作者:高艳鸽
今年9月至10月,中央民族歌舞团推出了2015年“光荣绽放”秋季演出季,多场大型演出和艺术家个人音乐会在北京民族剧院陆续上演,包括中国少数民族精品音乐会第二季《青甘宁》 、大型歌舞剧《我们的田野》 、少数民族青春歌舞秀《色香味全》以及朝鲜族歌唱家蓝剑独唱音乐会《蓝能可贵》 、维吾尔族艾捷克演奏家阿地力音乐会《梦幻新疆》等。
2014年,作为著名舞蹈编导的丁伟出任中央民族歌舞团团长,本次演出季的多场节目,丁伟同时也是导演或艺术总监。采访丁伟当天,他任导演的《色香味全》于当晚首演,记者亲见他以各种身份在民族剧院穿梭,在剧院大厅站着在文件上写指示、签字,随后进入剧场执导演出,半个多小时后出来接受采访。他上任一年多以来,有着60多年历史的中央民族歌舞团开始焕发出巨大的生机和活力。
青甘宁采风,请来了“酸奶奶奶”唱花儿
记者:中国少数民族精品音乐会第二季《青甘宁》 ,是今年春末夏初,团里的艺术家两次赴青甘宁去采风后收集和创作的,这两次采风都去了哪些地方?有什么样的经历和收获?
丁伟:采风是我亲自带队去的,非常难忘。在青海,我们走到了土族自治县的农村,坐到了老百姓的炕头,听他们唱歌,和他们一起跳舞,收获非常大。青海和甘肃,我以前很少去,这次去了后,对花儿有了一个非常系统的了解,如果不下去,不会知道不同地区花儿的区别。
我们在银川还挖掘到了一个独奏乐器泥瓦呜。这个乐器是回族人民做的像汉族的埙一样的东西,最早他们用来吹着逗小孩玩,起初是一个孔,吹起来像小鸟叫,后来发展成3个孔,能吹5个音,改革开放后,又发展为5个孔,吹7个音,就可以完整地演奏曲子了。这是真正来自民间的乐器,用泥巴做的,在窑里经过烧制,看起来很粗糙,但是出来的音色很细腻、很忧伤,和青海、甘肃、宁夏那一带的自然地理环境非常协调:缺水、没有树,晚上很大的月亮挂在天空。这次我们把它搬到了舞台上,为它专门创作了一首曲子《湖光沙色》 ,和我们的一个小型乐队联合演出,反响很好。
我们团上世纪50年代时经常下去采风,后来慢慢很少下去了。从去年起,我们到云南、四川、贵州、新疆等地采风,很长时间没有下去后,我们发现现在少数民族的变化还是很大的。
记者:都有哪些变化?
丁伟:现在他们的生活好了,用上了手机、电视、电脑,但也存在一个问题:因为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而且不愿意学,民间的很多东西缺少传承。这次在青甘宁,我们看到唱花儿唱得非常好的、会演奏民间乐器的,都是六七十岁、七八十岁的老人。这次我们也很高兴邀请到了4个原生态的歌手来参加演出。其中最精彩的,是青海互助土族自治县的“酸奶奶奶”祁永秀。她63岁了,每天挑两担子酸奶,走20里路去县城的街头卖,以此维持生计。有时候酸奶卖不出去,她就会在街上唱花儿,一唱很多人过来听,酸奶很快就会卖完。她唱得非常好,我们当时就决定请她来参加我们的演出季。她第一次来北京,非常激动,刚站到舞台上时很紧张。

往两个方向走:更古老、更年轻
记者:今年的秋季演出季,既有《我们的田野》这样的少数民族传统歌舞晚会,也有《色香味全》这样的青春和时尚化的演出,其中很多节目都有创新。对于中央民族歌舞团来说,如何实现对少数民族文化艺术的传承和创新?
丁伟:对我们歌舞团来说,传承非常重要,到民间采风,向民间学习,把最古老的原始民间表演形态继承下来是我们最根本的职责,同时,中央民族歌舞团还是一个国家级的表演团体,在全国少数民族艺术的创作上有一个重要的示范作用,所以我们在创新上也非常谨慎。我们在创作节目前,也会做一些市场调研,了解观众群的需求。
今年的秋季演出季之前,我们发放过一个调查问卷给大学生、中关村的IT从业者和我们团对面医院的医生和附近的居民。调查结果发现,学生和IT从业者,希望看到现在当红的少数民族歌手的表演,居民区的老人则希望看到蒋大为等艺术家的表演,他们的需求很不同。
中央民族歌舞团前几年的演出,观众群基本在45岁以上,他们喜欢听《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美丽的草原我的家》这些歌,观众群和节目都显得很老,年轻观众很少进来看。所以后来我们就尝试着做了一台少数民族歌舞晚会《传奇》 ,非常受年轻人欢迎,晚会上我们团的青年演员扎西顿珠用藏语唱《传奇》 ,引发满场尖叫,我们就发现青年观众不可低估。扎西顿珠这样的歌手有自己的粉丝群,这都是我们的资源。我们团周围就是中央民族大学、北京舞蹈学院、解放军艺术学院,都是年轻的孩子,都愿意看漂亮绚丽的节目,所以我们做《色香味全》是今年迈出的更大的步伐,我们的演员是年轻的,节目也是非常绚丽的,结果票房非常好。这说明年轻人不是不喜欢民族艺术,主要是看你怎么做,怎么引导他们走进来看。
记者:能不能从《色香味全》这台晚会中选一个有创新性的节目,讲一下具体的创作过程?
丁伟:男声独唱《我的鸽子、你的心》这个节目是为这台晚会新创作的。我们这次去采风,发现回族有一首歌叫《洁白的鸽子》 ,是唱爱情的,回族地区人人都会唱,是很传统的唱法,没有脱离开原来花儿的样式。但这么一台晚会,如果再唱这样传统的东西,就太保守了。
我们团里有个歌手叫张平, 26岁,很帅,又会唱又会跳,于是我们根据《洁白的鸽子》专门为他创作了《我的鸽子、你的心》 。四个女演员和他一起表演,完全没有伴奏,靠他们自己拍身体、拍桌子、跺脚,发出声音来伴奏。演唱上,把原来花儿悠悠漫长的节奏改成了爵士的节奏,女演员们也没有穿回族的衣服,而是牛仔裤、白衬衣,很时尚的五彩缤纷的小辫子,和他坐在桌子后面,边拍边唱。这个节目很合年轻人口味。演员们原来也没这么跳过,这次就让他们发挥,看看哪些地方可以拍出声音来,于是就编出了这个节目。
记者:由此看来,您作为团长,是鼓励青年人去创新的?
丁伟:那当然了。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我当团长是暂时的,我上任后过几年就退休了,我希望当团长期间,中央民族歌舞团能焕发出青春的气息、绚丽的色彩,这是我追求的;同时那种古老的、扑面而来的深厚的民族文化也是我们要继承的。这中间有一个传承和发展的关系,我非常鼓励我们团里年轻的演员导演参与到创作中来,因为他们和我们的思维方式不一样,他们看世界的眼光、接受新生事物的敏捷度、对周围艺术的了解,都和我们不一样。中央民族歌舞团除了要演《我们的田野》这样的老节目,还有更大的市场要去开拓,要去吸引更多的年轻人,我们更多的是要向前走,不能永远停步在古老的艺术里面。
从明年起,我们计划做一个比《我们的田野》更古老的、更土的演出,像活化石一样的东西,更加向民间走,回到田野里去,传承少数民族文化; 《色香味全》系列会更年轻、更时尚。我们往这两个方向走,不要往中间走,这样两边的观众我们都能得到。
当团长,另外一个窗户打开了
记者:从去年秋季开始,中央民族歌舞团开始运作秋季及春季演出季。您觉得演出季这样的形式,对一个院团能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丁伟:演出季只是一个概念,但对一个院团打造品牌非常管用。我们有这么丰厚的资源,那么多的艺术家,用演出季这样的形式,可以吸引观众对中央民族歌舞团的关注,集中展示我们团的实力,也为演员创造了收入。今年的秋季演出季,演员们非常忙,有两个演员在同一个晚上楼上楼下两个剧场跑场演出,但是他们很开心,因为做演员希望有舞台展现自己,如果长期放任自流,他们就会对艺术掉以轻心,整个团的艺术氛围就不对了。
我来当团长之前,我们的民族管弦乐队基本是四到五年才有一次演出机会。去年的第一台晚会,他们上台后,真的是锣齐鼓不齐,后来只好从外面借了很多演员来参加我们的演出。经过一年将近90多场演出的磨合,现在乐队非常好,我们又招了一些年轻的应届毕业生,整个乐队充满了朝气,演出水准也提高了。包括合唱队,原来的演员都三四十岁了,去年我们成立了一个附属的青年合唱团,面向社会招聘,招来了将近60个合唱队演员,全部是25岁以下的,年轻漂亮,站在台上水灵灵的,声音发出来就不一样。
记者:那对演员们有什么样的管理机制?
丁伟:我们对演员是有要求的,比如歌队和乐队的演员,一年要演满40场,从第41场起,超额的演出团里给发奖金,所以演得越多,收入越多,他们现在都非常踊跃地参加演出。我们还成立了首席制,通过业务考核,每个演出队的前三名被评为首席演员,每一个首席演员拿的劳务费是普通演员的2倍,这样就能激励他们每一年都认真面对业务考核。奖励很明确,惩罚也很严重,比如舞蹈队的演员,如果在台上服装没穿好,腰带、头饰掉下来了,也要罚钱的;演出迟到了,误场了,当天晚上的演出费会全扣掉。推出了这些举措后,现在整个团的精神面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记者:您原来的身份是艺术家,现在任中央民族歌舞团的团长后,成为一名管理者,您如何面对和适应这种身份的转变?
丁伟:我以前是做舞蹈编导的,做导演很多年,现在做行政管理,对我来说是个人生挑战,另外一个窗户打开了,要面对一个纷杂的世界。一天到晚有很多鸡毛蒜皮的事儿,找你签字、开会,很多事务性的工作会摆在你面前。但这是现实,不能逃避,我后来调整了心态,不把管理院团看做一个枯燥的行政工作,而是当做一个作品来做:怎么让剧场更漂亮一点?哪一个节目更适合在这个阶段演出?哪些演员在台上更漂亮?就像自己在排练一样,当导演也总是要跟很多部门打交道。把管理看做更开心的事情,心态就会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