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山西梆的“90后”
2020-09-11 发表|来源:山西戏剧网|作者:朱晓宁我老家和我现住村,还有其他几个地方赶庙会的日子,是每年的农历六月十九。今年受疫情影响,阳泉绝大多数村的庙会取消了。但我觉得,也许可以考虑用本地的晋剧团来个巡演,一来较外地剧团安全,二来也方便不少。当然,这些想法只是站在一个戏迷角度的想法罢了。
几年来,一直想写一篇关于我与晋剧的文章,却一直苦于不知从何写起,我只是一个爱好者,一个观众,仅仅是看过些剧目,根本谈不上对晋剧有多少了解,有关它的特色、唱腔、行当、流派也知之甚少。读过贾平凹的《秦腔》,一篇是散文,一篇是长篇小说,散文写的是一种文化,小说表达的是一种精神。
儿时,暑假往往在老家叔叔家里度过。可能大部分“90后”没有我小时候的经历,也许会对以下所写不甚理解,为此,我一直戏称自己是个“80后”。在我看来,那时的物质水平不高,更谈不上什么精神需求了,所以赶庙就成了一件本村及邻近村庄村民值得期冀的事情,被赋予了节令、劳作、休憩、宴请、团圆等诸多意义。
赶庙一般为期五天,唱戏十场,正日子前一天下午,往往孩子们会站在谁家的房顶看着村口,看到几辆货车开进,就会兴奋地把这个消息传遍,男女老少便会出门看热闹。现在想来,庙会大概在车队进入村口时便开始了,倒显得唱戏仅仅只是庙会的一个环节而已。剧团到达村里开始布置场景,收拾行李,演员一般住在学校,用几张书桌拼凑作床。当晚就会演一场,正日子三场(称为三开箱),其余三天每天两场。
对我和堂弟表弟来说,很简单,这五天就是疯玩的日子,会暂时扔下暑假作业。这段时间里的家长不会对我们发火打骂,而且随着外地亲朋好友正日子那天的到来,中午吃饭的时候更是会摆上两桌。吃吃喝喝之后,女人们都帮助主家打扫收拾,男人们则或打牌,或聊天,或抽烟,或睡觉。
我们几个小的也不闲着,递烟倒水,察言观色,适时胆怯地跟自己父亲说:爸,给个钱。跟家长要个零花钱还要胆战心惊,痛下决心,那些经济不富裕却美好的记忆也就清晰地印在一个孩子的脑海里,又怎能随风而逝呢?话说回来,这种方法屡试不爽,但一定要注意一点,得趁母亲不在场,不然钱数上会大打折扣,严重的这事就黄了。堂弟表弟的父亲自然也会拿出几块钱给他们。拿到钱的我们便一溜烟跑了出去,再不管他们是不是还要抽烟,是不是还会喝水,颇有种阴谋得逞、过河拆桥的意味,想来不禁莞尔。
那时的冰水、辣片都是一毛,怀揣五块就感觉自己是个富豪。我拿到钱后只舍得买些棉花糖、雪糕一类廉价的小吃,要想吃拉面、老豆腐、油条一类上档次的吃食,那得跟着爷爷奶奶去,自然还是那一套手法,不是帮着他们搬凳子,就是玩的时候顺带看一看晚上的剧目,回家告诉他们。更多时候我会把钱用来买了玩具枪。跟其他小伙伴分成几队,顶着日头,或藏于房檐,或躲在树后,演绎一场场激烈的“枪战”,一跑便是一个下午,直到家长喊回去吃饭,并嗔怪道:就知道耍,晚上不看戏了?吃了快拿上马扎去占个好位置!但疯跑便是我们赶庙的意义,至于看戏,看的是戏外之物。
爷爷是个手艺人,炒得一手好菜,尤其擅长操持流水席。听大人说,村里的红白喜事,他总是掌勺大厨,还能做泥瓦活,父亲说老家戏台外墙及栏杆处的雕花便是爷爷刻上去的。提到戏台栏杆,也就是埋在戏台外沿、不到30厘米高的铁架,绝对算得上座位中的VIP,只有五六岁的小孩可以坐在栏杆左右两侧,不至于挡住台下的观众。演出过程中也有调皮捣蛋的来回跑,自然也被看戏的大人们骂两句,甚至还会拿扇子打两下,因此引起大人间争吵的事情也时有发生。
记得一次看戏,我坐在栏杆右侧,台上一个黑脸大汉刚开始还咿咿呀呀,磨磨唧唧,半天唱不完一句词,突然哇呀呀向我直冲过来,拧眉怒目,当时我就吓坏了,大哭起来,便被父亲抱了下去。我想不明白他好好唱他的戏,那么大的戏台,偏偏往我这儿冲?直到多少年后,我开始看戏,看得多了,才知道他扮演的是呼延寿庭之子呼延赞,那出戏便是鼎鼎有名的《下河东》。一直以来,《下河东》在各村庙会上演频率都很高。可能是儿时的那次经历,又可能是奶奶把“罗氏”说成“螺丝”,使我百思不得其解,抑或是由于戏中忠孝贤良、保家卫国、善恶有报的鲜明主题契合了百姓最真挚的情感归宿,我多次作比,在我眼里,它在晋剧中的地位相当于平定菜中的过油肉,台面上必须要有,这是规矩。
后来我就不在栏杆上坐了,我们几个会跑到戏台两侧耳房中,演员看我们是小孩,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里可以看到正在化妆、候场的演员,色彩脂粉味弥漫。最有趣的是绕到幕布两侧,看台下的人。还有文武场,文场以笛琴唢呐、二胡三弦为主,多为配合表演而演奏场景音乐。武场则是紧锣密鼓、钹镲铿锵,特点起止明确,节奏鲜明,负责配合演员的身段、念白、演唱、开打以及场次转换、情绪渲染。遇到情节激荡、感情高亢时,梆子也需紧密用力捶打,甚至可见打梆的人如坐针毡,不觉站立,肌肉紧绷,青筋暴起,一时竟抢了台上演员的风头,博得台下观众一阵轰笑。这笑自然不是嘲笑,而是对他卖力打梆的肯定。那时往往不到晚上10点我便瞌睡打盹,回到家里倒头便睡,第二天,昨日重现。
很清楚地记得,初中时,第一次完整地看了一出戏——《齐王拉马》。讲的是齐宣王从荒废朝政到痛改前非的故事。从那时起,便刻意地看开了晋剧,作为一个初级观众,只是对戏曲的内容感兴趣,想搞清楚一出戏要表达什么,这一方戏台到底囊括了多少前人的智慧与心血?
《小开门》的前奏响起,心也跟着进入了那个“三四人千军万马,六七步万水千山”的世界。我知道,一出戏必定以历史为依据,那么看一出戏,便会以一种新的形式懂得、深化着一个个为人处世的道理。在我浅显的认识里,晋剧曲目大致分为文类、武类、文武结合类。文类多以唱为主,故事着眼小,场景转换少,唱词恳切,循循道来,讲述内容多为家长里短,更易被普通百姓接受,例如《打金枝》《双官诰》《义仆忠魂》《莲花庵》《皇后骂殿》等;武类则加入打斗场面,气势恢宏,情节紧凑,矛盾冲突激烈,内容多为忠奸抗衡,抵御外辱,往往因伸张正义而能激动人心,例如《三关点帅》《穆桂英挂帅》《火烧庆功楼》《下河东》《金沙滩》等;还有一类文武兼有,各有侧重,相当一部分曲目以皇帝、忠臣、直吏为表现内容,如《皇帝告状》《明公断》《卧虎令》《算粮》《审御案》等。我所说的这些都是庙会上演出的一些剧目,实际上剧目又何止百十!
为了解晋剧,我也曾专门买来《晋剧史话》《杨家将演义》等书籍看。总觉得,一件事,越接触,越发现学问大,就越显得自己无知。不过熬过了那段迷茫期,就会找到适合自己的方法坚持下去,总会有一些无关名利、怡然自得的收获。
真想再回老家赶一次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