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一场大戏 ——读《戏中山河》
2024-03-08 发表|来源:山西日报|作者:傅晋宏王芳的散文集《戏中山河》于2023年4月出版,我曾于2021年3月陪王芳考察《忠保国》剧中人物杨博在家乡蒲州的踪迹,所以有幸在第一时间收到她寄来的新书。王芳在新书扉页写下赠语“宏图大业,晋之辉煌”,字体隽秀,字迹工整,能看出来那一刻是极其认真的。
书中涉及运城有四篇,包括永济两篇,解州、平陆各一篇,作为长期从事历史文化散文的写作者来说,无疑如获至宝。我迫不及待地投入淋漓酣畅的阅读。一书读罢头飞雪!文章纵横捭阖,收放自如,抒情处,如群山扑面,讲史时,委婉道来温润如玉。过瘾刺激,令人脑洞大开,收获颇多。
还能想起,那天我们一起拜谒大明柱国少师兵部尚书杨博墓遗址、四川按察司佥事杨博父亲杨瞻墓以及杨博在涑水河上修建的孝母桥(又名杨桥)。杨博长期担任兵部尚书,抗击鞑靼保卫大明江山,他做出过卓越贡献,是国之栋梁帝之股肱,被称为“三朝太宰”“一代师臣”。内阁首辅张居正为其撰写了墓志铭。王芳看得仔细,问得深刻,看得出她对英雄人物和蒲州文化的无比敬仰。
首先,我认为她的作品选题很好。她是一位懂戏人,也有一定的研究优势。她从她熟悉的行业出发,开始山西十部传统剧目的寻根之旅。一方面这些剧目情节本身就有曲折性,在群众中有深厚的基础。另一方面故事都发生在山西,从大同到蒲州,由北到南,都发生在我们身边,读者对其又不甚了了,就有了进一步了解的欲望,作者正是冲着这一点而来的。这个题材接地气,有温度,选择新视角,开辟新领域,迎接文旅新时代的到来,用作者的话就是“用庞大的戏剧资料作铺垫,用文学的手法去书写和表达,展现一个前所未有的世界”,不落俗套,清气扑面,开创了一条戏人写春秋的新路,填补了山西甚至全国这方面的空白。
其次,作品具有深刻性。作者在写作前夕,不仅查阅大量文字资料,而且实地走访,获得意想不到的鲜活资料,在广阔的视野下,繁杂的背景中,进行一网打尽式的挖掘探秘,不放过任何一个疑点,沙里淘金,老树发新花。《忠保国》一篇,不仅对杨博一生戎马生涯进行爬梳,而且对他在家乡蒲州留痕详实叙述,还对戏中人物和史实,与现实中的杨博所存在的出入,进行了合理的分析和解释,道出艺术与现实的特殊关系,解决了久堵人心的思维困惑。《一袭青衫》一文,写的是大家所熟悉的剧目《西厢记》,她不仅对现实中普救寺的现状作了渲染,而且对《西厢记》形成的“四部曲”——唐代元稹的《莺莺传》、宋代赵令畤《商调蝶恋花鼓子词》、金代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和元代王实甫《西厢记》,进行阐述,四部作品,四个朝代,四个台阶,从传奇到鼓子词,再到综合艺术的戏剧,从涓涓细流汇聚成浩瀚大海,故事的结局由悲剧到喜剧,语言表达从平实到精美,思想性也越来越深刻,最终修炼成“天下夺魁”的巅峰之作。如此解读,帮助读者深度领会《西厢记》的文学价值,是一种知识、智慧和艺术的多重享受,这与作者那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钻研精神分不开。
再次,作品内容广博。每一篇文章,都对故事发生地的厚重历史尽情打捞,而且几乎是无一漏网,加之她的亲自踏访,极大地增加了文字的可信度和现场感,可谓大视野,大气魄,堪称“天地间一场大戏”,符合当下沉浸式旅游的模式,极大地满足了读者的求异心理。通过灵动的文字,将历史地理有机融入写作主题,所以画面和背景都气势磅礴。《柜中缘》一文,本来是写戏剧,却把虞国的来龙去脉翻了个底朝天,写出“两个虞国”的概念,即“虞舜之国”和“假虞灭虢”两个时期的“古虞国”。其中提到的李虞夔,“一个饱含雄性血性的名字”,是天启二年进士,我在明清时期平陆进士名单中找到了这位才子,是一位有骨气的士大夫,《柜中缘》里的李公子原型,是李都堂的后代,剧中情节牢牢地吸引着读者的眼球。作者用脚步和文字,唤醒了古虞大地一段几近湮没的悲壮历史。有李虞夔们的存在,为平陆这座傅圣故里、天鹅之城、百合之乡,为这块英雄的土地,打上了深深的人文烙印。
再者,作品具有可读性。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在戏剧寻根的同时,融入大量历史地理知识,凸显“山河”的空间感,极大地满足了文旅热潮中的文本阅读需求,为游客打开了一扇窗,对出发者提高了旅行质量,对宅家者产生了一睹为快的欲望,让读者在旅行中获得文化的滋润,增强了读者触手可及的获得感和满足感,为讲述山西故事提供了生动的依据。《游龙戏凤》解读,让我们进一步了解到明朝历史中的特有产物——藩王制度,我们蒲州明朝时也有两位支系藩王,即山阴王和襄垣王,运城市的绛州有灵丘王,他们都隐隐约约闪现在发黄的史书里,作者对大同代王府的详细介绍,有利于我们对蒲州藩王的了解。此外,还引发了我对蒲州与大同“姻缘”的翩翩联想,蒲州二王就是大同代王朱桂的后代。明代蒲州名将王崇古,任宣大总督期间,抢抓时机,奇迹般地促成隆庆年间的蒙汉议和,前几年听说大同要编反映王崇古功绩的剧本,这让永济人也脸上有光。王崇古墓就在永济普救寺以东的土塬上。当然,同蒲铁路是两城最显性的联系,大同到永济有相互始发的列车。最奇特的是,云冈石窟第16窟的主尊雕像,脖项下垂掉的衣带,宛若西服的领带,而永济蒲津渡遗址西南方那位铁人,衣袂飘飘,胸前衣襟像大翻领,身后有燕尾,也貌似西服式样,有人戏称“西服原来是唐装”,“表里山河”的山西南北两极,大翻领与长领带,不由得让人怀疑西服是由中国人,更具体是山西人发明的。
最后,作品语言是原创,频有令人齿颊生香掷地有声的金句。如《赵氏孤儿》的结尾,“中国的一个小孩,创造了一个世界奇迹”,轻松道出了中国戏剧对西方世界的深刻影响。再如对关公遇难的慨叹:“这不是江山,是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这语言有何等的震撼力啊!写《西厢记》,“在这塔下,张生已离去千年,莺莺也魂归离恨,而人们把莺莺的名字送给了这座宝塔,在世人心中,爱情掩盖了佛意。”这句话的背后,其实隐含了《西厢记》戏剧“愿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普世价值超越时空的惊人力量。
世上有一种鸟,为了将最美丽的歌喉献给世人,她一次次用荆棘刺向自己的喉咙,这就是“荆棘鸟”。为了将戏曲背后的中华历史、中华文明展现出来,王芳就像鸟儿一样,一次次挑战,一次次出发,一次次疗伤,一次次展翅翱翔,最终著就此书。“这本书看似在写戏剧,其实是在写山河;看似在写山河,其实是在写我们源远流长的中国故事。”我非常赞同太原作家刘小云的这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