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倾注深情的创作让观众怦然心动 ——从越剧《新龙门客栈》的“出圈”谈青年的创新
2024-08-19 发表|来源:文艺报|作者:孙钰熙2023年,根据同名电影改编、由我编剧的新国风·环境式越剧《新龙门客栈》,因“小百花”(浙江小百花越剧团)两位青年演员的演绎而火爆“出圈”,百年女子越剧也因此在互联网时代重返年轻观众的视野。作为编剧,1995年出生的我却并非戏剧文学专业的学生,手上拿着的是越剧表演班的毕业证,与红出圈的两位青年演员是艺校不同届的同学。从我17岁那年写完人生的第一个剧本,而后以自学开启转行之路的青春岁月里,我遇见了许多不同行业的名家老师,他们皆以自己的方式给予了我最真诚的指导。
“越是创新,越要谨慎”
谈到《新龙门客栈》的创作,首先要提到的是越剧表演艺术家、“新龙门”项目的艺术总监茅威涛老师。2023年5月12日晚,我与茅老师一起观看了“小百花”B组的首演。这组演员以她辛苦栽培的“08小百花班”为主要阵容,从拿到剧本开始排练到演出,不过短短5天时间。
还记得2009年我初入艺校时,“08小百花班”的名字便如雷贯耳。这一由茅威涛亲自招生并制定教学计划的班级,在打基础时就给配置了最好的教学师资。昆曲表演艺术家汪世瑜老师亲自指导她们的形体身训,茅威涛只要一有空就会来学校讲学开课,连着我们这些普通班的学生都沾了不少光。
茅威涛对传统越剧的革新在整个戏曲圈都颇为有名。从1996年与编剧冯洁、导演郭小男合作创作的越剧《寒情》开始,她不断尝试突破自己,同时拓宽着剧种的边界。在任职“小百花”团长的18年里,她带领剧团不仅创排了由谷崎润一郎小说改编的越剧《春琴传》、由布莱希特剧本改编的越剧《江南好人》、由朝鲜民间传说改编的越剧《春香传》等,还融合莎士比亚的剧本和汤显祖名作创排了越剧《寇流兰与杜丽娘》。直到2022年,茅老师决心创排新国风·环境式越剧《新龙门客栈》,而我有幸成为被点名的青年编剧。正是在茅老师的指导下,我结合“小百花”多年创新探索的经验,一步步完成了该剧的一度创作。
虽然环境式戏剧的创作方式与传统戏曲的创作会有些许不同,但其基本逻辑是一样的。因此在该剧的创作中,我不断与唱腔设计陈国良老师磨合词曲,也不断与导演陈佳玮探讨剧情与人物设计。为达到最佳效果,剧本曾调整修改过无数次。而这些创新与突破并非一蹴而就。在创作中,我与主创团队想得最多的也从来不是如何创新,而是如何更好地融入传统。
“越是创新,越要谨慎。”这是茅威涛老师与我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也是越剧《新龙门客栈》能够成功的奥秘。
“人生就是觉悟与等待”
从青年演员熬成“角儿”,要经历漫长而艰难的过程。所谓“十年冷板凳”,如同蝉埋在土里7年等待“重生”一样,每一位青年演员也在等待一个崭露头角的机会,且为了接住这个机会,无时无刻不在付出艰辛的努力。
有人认为,院团的这一“冷板凳”现实导致了大量青年人才的流失。但在我看来,这本身就是一种学习,青年演员正是在“跑龙套”的过程中完成了从“学员”到“演员”的过渡。通过跑龙套,他们能真正明白什么是舞台、什么是协作,并能在最少压力的情况下熟悉一个剧团的演剧风格,这些都是必经之路,戏曲编剧也是一样。
17岁那年,在浙江省剧协举办的创作年会上,我有幸遇到了剧作家包朝赞先生。当年,74岁的包老师把我喊到身边,用沙哑和蔼的声音对我说:“孩子,包老师年纪大了,没有什么可教你的,只有一句话希望你能记住——人生就是觉悟与等待。”
探索艺术的道路和许多人想象中的并不一样,它并非是春暖花开、鸟语花香的旅途,寂寞、黑暗、孤独、痛苦是它常常展现的面貌。在真正摸到打开艺术之门的钥匙之前,漫长而无尽的黑夜是艺术之神给予所有渴望拜谒她的人的考验。所谓“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在我看来,青年戏曲编剧的基本功和写作训练同样如此。
越剧《新龙门客栈》是站在前人肩膀上的创作,真正创作这个故事的人是剧作家何冀平老师,而我所努力的,不过是思考如何在改编过程中不让这个故事失去它应有的光芒。《新龙门》的成绩是所有主创团队、演员包括运营团队共同努力的成果。陈丽君曾与我说:“钰熙你知道吗,有一天我排练累得不行,坐在剧场第一排的座位上,盯着台上那道被降到一半的天幕。那时,我心里只有一个信念——我告诉自己,你等,总有一天,属于你的戏会来的。”这是陈丽君的奥秘,也是《新龙门》能够受到观众欢迎的奥秘。
“优秀的传统是稀有资源”
越剧《新龙门客栈》改编自剧作家何冀平编剧、1992年上映的电影《新龙门客栈》,而该片又改编自1967年上映的由胡金铨执导的武侠电影《龙门客栈》。在“初代”版本中,这个故事以明朝民族英雄于谦和宦官曹吉祥的政治斗争为背景,讲述于谦家人为躲避宦官追杀,逃到了于谦旧部开设的龙门客栈,被江湖侠士出手搭救而脱难化险的经历。这一版的场景放置在山清水秀的江南地区,与后来大家熟知的以大漠黄沙为背景的《新龙门客栈》大相径庭。何老师的改编不仅把“初代”场景中的绿化全部消灭;更是颠倒了原作人物结构的设置,把原是“外来者”的侠士变成了兵部尚书的旧部,把原是旧部的客栈老板变成了“外来者”;还为影片塑造了一个全新的、支撑全剧中心的人物金镶玉。
越剧版《新龙门客栈》的改编在剧情大结构上基本遵从了电影版,但为了突出女子越剧“坤生”艺术的演剧特色,我们参考茅威涛饰演的东方不败与何冀平编剧的电影《龙门飞甲》中雨化田的人物设定,重新设计了一个新的角色形象——贾廷。
有观众说,贾廷是越剧首次以“美型人设”塑造反派人物。这话其实并不准确。因为在郭小男导演2006年为“小百花”创排的、由曹路生编剧的越剧《春琴传》中,反面人物利太郎用的就是“美型人设”。
我的老师冯洁时常在聊到创作时提醒我:“优秀的传统是稀有资源。”在我看来,前辈剧作家们的作品皆有其时代属性与智慧之处,中国传统戏曲是讲究传承的艺术,戏曲编剧也应有其传承脉络。我们的传承要追求神韵、传承风骨与精神,而非仅仅满足外在形式的相似,要对得起前辈老师的探索与努力,这是中国戏曲教给我的关于创作的奥秘,亦是《新龙门客栈》能够实现守正创新的奥秘。
“剧本永远没有写完的时候”
去年8月6日,越剧《新龙门客栈》在抖音平台进行了一场线上直播,当晚直播观看人次达924万。从这天起,“新龙门”项目正式宣告“出圈”。此后,该剧的演出场场售罄,我的两位艺校师姐的其他越剧演出如今也是一票难求。
究竟是演员成就剧目还是剧目成就演员?如果真要厘清,不如说是电影《新龙门客栈》和越剧前辈们的智慧以及我们这一代越剧编导演的共同努力成就了越剧《新龙门客栈》的成功。在我的观念里,戏曲是综合艺术,其最重要的属性就是“协作”。《新龙门客栈》的创作过程中伴随着无尽的碰撞与磨合,无论是艺术总监茅威涛、唱腔设计陈国良、音乐设计任枫、导演陈佳玮,还是舞美设计秦冠杰、编舞崔健、服装造型杨孙硕等,大家都为舞台的最终呈现提供了灵感与贡献。编剧工作的奇妙之处也恰在于,我们的文字需要经过二度创作和三度创作的层层解读与诠释最终送达陌生的观众。
越剧《新龙门客栈》首演后,何冀平老师曾郑重地对我说:“孩子,你记着,剧本永远没有写完的时候。”何老师这句话向我传达的是身为编剧对待创作的态度。回顾该剧的创作,除了真诚、努力地对话时代,不断挖空心思把自己喜爱的越剧剧种介绍给同龄观众,我们并未做其他特别的事情。包括项目后续运营的小伙伴也一样,她们每周都在苦思冥想要为“小客栈”策划什么新的运营活动,每场演出后都会把演出报告发到主创群里,所以我更加深信不疑地认为,戏剧艺术最大的魅力就是“协作”,其中不仅包括主创与演员,更是包括观众。真正成就《新龙门客栈》的,从1992年至今,一直是荧幕前与剧场里的观众。我们期待,未来能用更多倾注深情的创作,让更多陌生的观众怦然心动,这是青年创作者能够成功的最大奥秘。
(作者系青年剧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