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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聊刘改鱼唱左权民歌

2020-03-22 发表|来源:山西戏剧网|作者:曲润海

大年以来,宅在家里,与世隔离,只能靠微信联系,且耳朵无用,只能看短信。忽然看到,刘改鱼加进了微信,说她要出一本多年演唱的歌本,要我写个序。从去年开始,我就不再写序了,但刘改鱼么,写一点杂感还是应该的。

山西号称“民歌的海洋”,有好多个种类,从南到北风格不同,各有各的唱法,各有各的风采。同样是晋北民歌,邢丑花、史玉兰唱的与许月英、张美兰唱的不是一回事。同样唱《走西口》,谁也和吕补莲(桂英)不是一个味儿。而在晋中地区,祁太秧歌和左权民歌、小花戏,绝不能简单地用“晋中”二字概括,左权就是左权!左权民歌六十多年来是由刘改鱼代表的,尽管刘改鱼早已是省歌舞剧院的歌唱家,这面大旗始终还是她扛着。

我知道刘改鱼很晚,认识更晚。直到2019年12月31日上午,在太原解放纪念馆举办的“蒋殊新作《再回1949》读书会”上,才与已经八十岁的刘改鱼第一次并坐一起,听她发言,再一次听她唱左权民歌。

说再一次,是说听过多次。但最早是哪一年?说不来,恐怕是七十年代了。是与史玉兰、邢丑花等一起听的。只觉得她唱的怪怪的,却是新鲜的,感人的,难忘的。以后就不断地听,还能记得一些曲名,如《一铺滩滩杨柳树》(土地还家)《桃花红杏花白》《左权将军》《红都炮台》《大烟袋》《亲圪蛋下河洗衣裳》《门搭搭开花不来来》(会哥哥),也许有的不是刘改鱼唱的,但一定是“左权歌派”的歌唱家唱的,是同一个风格。

民歌是在民间流传的,那时没有版权保护,不存在侵权的问题,因此往往同一首民歌多地传唱,传唱的过程中,发生了变异。有的曲子不变,唱词有所变化。刘改鱼唱过的《逃难》,在定襄也有,共同的唱词是:“男人担上担担,女人挎上篮,今天咱们逃出去,甚时候把回返?”不同的是,刘改鱼唱的是骂日本鬼子,定襄则是骂阎锡山:“逃难走在路上,发呀发了愁,阎锡山他不死了,终究是咱们的仇!”有的曲谱、唱词都不一样,节奏却一样,如刘改鱼唱的《会哥哥》(门搭搭开花不来来),与河曲民歌的《想亲亲》,都是三拍子的韵律,但不是一种味道。河曲唱的是:“想亲亲想的我手腕腕软,拿起个筷子来端不起个碗”,左权却是:“杨桃蔓开花白奶奶,衣服破了你捎回来”,更关键的是,“想亲亲”的结尾是“呀呼嗨”“呀儿哟”,“会哥哥”的结尾是“亲呀亲呀个呆呀个呆”,这就唱出了不同味儿。可以说左权“无歌不呆”,但刘改鱼更“呆”出了刘改鱼的风采。

艺术的生活化。艺术来源于生活,即来源于社会生活,生产、抗击天灾、斗争、交往等等。与这些社会生活并生的表演、绘画等艺术也便成了人们生活须臾不离的一部分。在左权民歌里,什么都能开花,但不管什么开花,都有个特别的形状,玻璃开花是“里外明”,门搭搭开花是“不来来”(摇摆的意思),金针开花是“六瓣瓣黄”,杨桃蔓开花是“白奶奶”……。这种杨桃是一种灌木丛,枝条直不起来,成了“蔓”,枝叶破了流出来“白奶奶”。歌词原作者观察的实在细致、准确。这种音乐生活从小潜移默化地熏陶着刘改鱼,出口就是歌,她的生活民歌化了,她的艺术生活化了。

她的歌又是独特的地方化的。不仅“一铺滩滩杨柳树,一片一片青”,是太行山沟里的色彩,如果唱起柿子、花椒、核桃、桐树、漆树来,不仅晋西没有,就是整个晋东也未必都有,也只能听左权家去开花了。而更鲜明的表现还在地方语言上。山西晋中以北的口语中,en、in、un,都念作eng、ing、ong、iong,而在左权,不仅如此,就是“小亲圪蛋”,也是念作“秀青圪丹”,让你一听就是左权民歌,而不是祁太秧歌,更不是河曲民歌。这种语音上的含混,在说话时会逐步解决,但在歌唱中作为表声的衬字,还是保留着好,它是民歌的一种特色。

她的豪情与俏洒。刘改鱼的歌不仅“啊呀呀呆”、“小亲圪蛋”“亲呀个亲呀呆呀个呆”,其他民歌里没有,她的俏洒、跳宕近于小花戏的“三颠步”,尤其是她那“啊呀呀呆”有一种男子气、豪气,显得有点怪气,特别引人欣赏,却又轻易学不来。这种豪气在郭兰英唱《翻身道情》“太阳一出满天红”有过,听着很舒服、来劲,仿佛晋剧青衣演员反串老旦唱几句佘太君的腔。也好比耍孩儿旦角前嗓子唱几句后嗓子,淳朴、浑厚、喷口有力、具有穿透力。

求新不弃本。刘改鱼出名于旧瓶装新酒,《土地还家》《逃难》《红都炮台》《左权将军》,都是利用老歌曲调填进新词唱的,因此一下就唱红了,唱到榆次,唱到太原,唱到北京,唱到中央音乐学院,唱进中央歌舞团,然后再唱回山西省歌舞团,成了专业歌唱家。民歌有一种现象,一个曲子填了革命的新内容唱响以后,它的原声曲唱的什么,不知道了。另有一种现象,原声曲内容依然在,两种形态并存,交替着唱,都受欢迎,《土地还家(杨柳青)》便是。而《桃花红杏花白》《亲圪蛋下河洗衣裳》《门搭搭开花不来来(会哥哥)》则依然保留着原声态。两种形态都在不断锤炼,都成为精品,成为保留歌曲,成为刘改鱼的非遗代表作,刘改鱼也便成为非遗传承人。从省歌舞剧院走出去,成为个性化声乐研究家、教学家的李文平,深有感触地说:“刘改鱼老师和其她人不同,正是由于她的用声独特,保持了左权大山妹子的淳朴鲜明个性所致。她不做作、不拿捏,矢志不移坚持左权“开花调”的传承,十分可贵。多少年过去了,人们依然对她演唱的‘淳朴美’和‘地道’赞不绝口。在她的歌唱中,我仿佛能闻到左权山野的味道,能看到左权山区的风光!这就是歌唱音乐的最高境界——声音的画面感。”

作为一位传承人,一定要有她的师承,有她的代表作,有她的弟子,有一批人跟着学。这些,刘改鱼都具备,全了。她是多个大学的客座教授,甚至圈子外面的群众活动请她,她都去,去了必然要唱她的代表作。至于她的亲传弟子,那就更亲了。她爱徒如女,经常与弟子同台演出,而且往往弟子在中间,她在旁边。她深有体会,光看懂曲谱学不成特色歌手,必须亲口示范,指拨,矫正,反复训练,才行。她是弟子的老师娘!

歌唱艺术是动态艺术,需要动态的保护、传承,首先要保护好传承人。刘改鱼已经“八零后”了,她和晋剧的王爱爱一样,是表演艺术的瑰宝。希望她们能在动态中多调教出一些名副其实的高精尖弟子。要为他们做一些实事,可不要把他们当作资料,封存在所谓的博物馆里!

宅聊而已,可不是序。

(作者系原文化部艺术局局长、原中国艺术研究院党组书记、常务副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