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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青的太行山情结

2019-08-29 发表|来源:中国文化报|作者:谢忠军
二○○三年,田青在左权县听盲宣队的音乐。

七月酷暑,年逾古稀的著名音乐学家田青老师以村民的身份又一次赶赴太行山。自一九八九年来到太行山,田青带领佛乐团演出、推出羊倌歌手、宣传盲宣队,与太行这片深沉的土地,与土地上的百姓、民歌,结下深厚的情谊。整整三十年,田青为我国传统音乐、非遗保护殚精竭虑、奔走呼吁。三十年的心血浇灌,使太行大地上的传统音乐之花绽放得更加绚丽。

几上太行寻民歌

“桃花你就红来,杏花你就白,翻山越岭寻你来,啊个呀呀呔……”这是左权民歌《桃花红杏花白》,田青老师为寻左权民歌,要一次次翻越整个太行山脉。

从北京到山西晋中市左权县,要先坐动车翻过太行山到太原,约五百公里,再换汽车向南进入太行山中段的左权县,约一百五十公里,需要一天的车马劳顿。

今年七月七日,田青老师再赴左权,连他自己都记不得,这是第几次上太行了。

一九八九年,田青老师带领五台山佛乐团访问香港,始与太行山结缘。

二○○二年,田青老师在左权听到羊倌石占明的歌,推荐他到首届中国南北民歌擂台赛上演唱,占明羊鞭一甩,一举夺得歌王。之后占明又在田青老师的推荐下,入伍二炮文工团,完成了从羊倌到军官的转变。原来唱歌能当饭吃,原来民歌是文化,从此,太行山的孩子们多了一条出路。

二○○三年,田青老师两赴太行,遇到了左权盲人宣传队。在古庙的山墙下,一盏昏黄的灯下,六七个盲人的音乐让他流了半夜的泪。田青老师冲破重重阻力,带盲宣队到北京名校的殿堂进行学术展演,一时轰动京城。师旷仍在世,阿炳还活着,当今中国音乐学界,仍有如杨荫浏前辈一样的学者,扎根大地,采撷遗珍。

左权古称辽州,自古“虽穷乡僻壤,而比户弦歌,文风颇盛”。一九四二年八路军副总参谋长左权将军在此殉国,山西人为纪念将军,更县名为左权。太行山是英雄的山,开花调是人民的歌。田青与左权,因音乐结缘,以至半辈子魂牵梦绕,心心念念。

此次田青老师再赴左权,是作为“左权民歌汇·国际民歌大赛”的总策划兼主评委。左权县举办国际民歌大赛,是左权的一件大事,也是中国民歌的一桩盛事。当年让田青老师流泪的开花调,结出更大的果实,有了更强的回音。左权倾注着田青老师对民歌的感情,寄托着他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希冀,一枝一叶总关情,左权的事他不会推辞,只会竭力而为。

田青老师此次再上太行,行程繁复,半个月南北往来,总行程达七千公里,担任评委每天熬到半夜,田青老师已年逾古稀,真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

龙则村中一村民

七日傍晚田青老师到达左权,评委入住太行“山行”酒店,四面环山。

八日,田青老师到县城参加民歌大赛新闻发布会。车上大路时,田青老师突然乐了,原来路边有一条横幅,写着:龙则村父老乡亲欢迎村民田青教授回家避暑听歌。

在“左权民歌汇·国际民歌大赛”开幕式上,田青老师作为评委发言,开场的第一句话是:“我以左权县龙泉乡龙则村荣誉村民的身份,欢迎大家来到我们这个‘歌窝子’里唱山歌!”

第二天一早田青老师回到了龙则村。一进村委会,一幅隶书“有龙则灵”映入眼帘,这是去年元宵夜田青老师给村里写的,其中包含了“龙则”的村名。

田老师和大家一起在村中逛了一圈,村主任王明贤一路走一路发出邀请:“老田,明年村里给你盖两间房,划上半亩菜园子,你来避暑,再养上一圈鸡,就可以吃鸡蛋了。”

最亲还数盲宣队

“太行山,英雄山,全民皆兵齐抗战,要把鬼子消灭完……”九日晚,第一场突围赛开始了,山西歌手张红丽携左权盲宣队,凭借一曲《建立民兵队》,赢得了评委的一致认可,顺利晋级。

当主持人请盲宣队主唱刘红权介绍自己的队伍时,刘红权说:“我们这支盲人宣传队成立于一九三八年,最初是一支抗日宣传队。长期以来,我们一直以为我们唱的歌,是用来换饭吃的。自从二○○三年恩人田青老师到左权来采风,带我们去北京演出之后,我们才知道我们唱的这些曲子,不仅能换饭吃,而且还是国家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因此,我们决心要把左权民歌演唱好、传承好!”

在田青老师发言中,坐在他身后的观众流下眼泪,左权人听得懂田青老师的话,读得懂他的心。

十日,县里安排田青老师为左权县非遗传承人和民歌爱好者做一场讲座,他虽很疲惫,但没有推辞,只是婉谢了主办方的午饭,而是直奔盲宣队驻地,他说:盲人兄弟们在等我回家吃饭!

盲宣队奏乐迎接田老师,满院子的音乐,满院子的烩菜香。这是个宽敞豁亮的院子,两排房子,是左权县政府给盲宣队盖的新驻地,盲宣队从破戏台搬到这里,两人住一间房,终于有了一个体面的艺术之家。左权的民歌手们早都在此等候,石占明、高保利也闻讯来了,大家陆续给田青老师唱歌。

屋檐上挂着条幅:左权盲宣队喜迎亲人田青老师回太行。田青老师对刘红权说:“这就对了,是‘亲人’,不敢说是‘恩人’!”

是的,一个“亲”字,概括了田青老师和盲宣队之间的全部感情。十六年前田青老师在古庙的山墙下听到盲宣队歌声的那一刻,他就与他们之间建立了亲密的联系。

那一刻,他思接千载,仿佛与两千五百多年前的晋国盲人音乐家师旷相遇,班荆道故。那一刻,他想到了西方文学的一大源流——盲人诗人荷马与他的史诗。那一刻,他想到了八路军和左权将军,想到了国家民族的百年屈辱和中华儿女艰苦卓绝的斗争。那一刻,他仿佛陪在先师杨荫浏先生的身旁,为盲人艺术家阿炳录制《二泉映月》,又仿佛杨先生一袭长衫站在他身后,首肯太行山盲艺人的《光棍苦》。

那一刻,他热泪滂沱,心灯长明。那是他学术生涯中的重要一刻,也是他后半辈子的一件大事。

二○○七年,田青老师生了一场大病,前途未卜。盲人兄弟们知道了,凑了五千元钱捎到北京,说是给田青老师治病。他清楚,盲宣队走村串社,是大家挣的辛苦钱。他想到盲人兄弟们一个拉着一个在太行山跨过沟沟坎坎,想到那些让他灵魂颤抖的歌声,想到盲人兄弟们还住在戏台里,想到每一位盲人兄弟的面容和他们滚烫的心。五千元凝结着太多内容。

中午时分,在盲宣队驻地田青老师和盲艺人们围坐在一起,吃烩菜,拉家常,田青老师对他们说:“看到你们住进新房子、过上好日子,我比自己搬进新房子都高兴!”盲宣队请人拓制了左权县的北魏摩崖石刻“佛教护法神像拓片”送给田青老师,田青老师说:“知我者,盲人兄弟!”

田青老师还向大家提到前不久他在中央党校作的《中国人的音乐》的讲座,讲座中他说:“羊倌歌王石占明和左权县盲宣队的推出与走向全国,就充分体现了太行山的文化自信!”讲座结束,大家报以热烈掌声,中央党校教授说,一定要把左权盲宣队请进中央党校唱一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