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薄云天关云长 ——新编晋剧《关公》观后
2018-12-14 发表|来源:山西戏剧网|作者:王笑林由国家艺术基金2017年度舞台艺术资助、太原市实验晋剧团有限责任公司创作演出的新编大型舞台晋剧《关公》,编剧毛小雨、导演韩剑英,在岁末隆冬的并州终于正式同省城观众见面了。剧中主要人物关公的扮演者是中国戏剧梅花奖获得者、著名晋剧表演艺术家武凌云同志。2018年3月我曾经参加过剧本讨论,现在搬到舞台上,同文学本比较,精炼了许多,也删改了不少,立在舞台上的关羽给观众的印象更加深刻,也更加富有艺术感染力了。
以关公为主要人物的戏曲,全国各个剧种都很多,据不完全搜集了解,有《桃园结义》《斩华雄》《斩颜良》《白猿教刀》《灞桥挑袍》《过五关斩六将》《古城会》《汉津口》《华容道》《战长沙》《单刀会》《水淹七军》《刮骨疗毒》《走麦城》等等,几乎包含了《三国演义》前半部故事的全过程。我省还有新创作的蒲剧《关公与貂蝉》、晋剧《关羽斩子》等,而新编晋剧《关公》是把这些戏剧故事浓缩到一部戏里的,其难度可想而知。关羽的形象是蕴含了儒家思想的全部内容的,编剧毛小雨教授在申报该剧参加国家艺术基金汇报之中提到,“关羽身上体现的忠义仁勇信,在今天依然有着巨大的现实意义。民族性格的塑造需要自尊自强、不卑不亢、待人以诚”的崇高思想,这也是千百年来关公被历代统治者和平民百姓共同敬仰的原因所在。但是在一台只有短短两个半小时时间的戏里,不可能将这位从古至今、家喻户晓的英雄人物的故事全都搬到舞台上,而要根据我们所要表达的人物形象和性格特征来进行增删取舍。编剧在他的创作阐述中也明确的表达了这个观点。从目前演出所表现的内容来看,我觉得是基本达到了这个目的的。全剧加上序幕、尾声和六场戏,包含了关云长一生的各个主要时段,也是观众最为熟悉和最希望了解的关羽故事。从第一场徐州之战后,刘备兄弟三人失散,张飞在古城做了县官,刘备投奔袁绍,关羽不知他们下落,为保护甘、糜两位夫人,不得不与曹操约法三章,降汉不降曹开始,到关羽“封金挂印”、“千里走单骑”、“过五关斩六将”、“古城相会”、“赤壁大战”直到“华容道义释曹操”的故事展开,这些情节是关云长在历史上最为精彩的华章。编剧从这些情节入手的确是比较高的起点,成全了关羽的人格完整性。演出对这些场面的表现都很细致,完全是从关羽已有的性格出发安排的戏剧情节和戏剧情境,可以说是“详而不繁,简而不单”,极为准确的为塑造关羽的英武、忠勇性格而服务的。
武凌云是我省晋剧艺术中第一位荣获梅花奖的男须生演员,他的表演专长就是关羽,无论扮相、个头和演唱都是活脱脱的一位关老爷的形象,是被广大观众与专家、学者共同认可的。这次能够完整的演出一部专门以关云长为主要人物的剧目,无论对他还是对广大戏曲观众来说,都是渴望已久的好事。武凌云的表演也的确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从一出场就引起观众的叫好。从序幕开始,到尾声,每一场戏武凌云的表演都可圈可点,极为精彩地满足了大家对关老爷也是对武凌云戏剧情节发展企盼和表演艺术的期望。武凌云在每个情节发展的变化之中都非常准确地反映了关羽的内心矛盾和大义凛然的性格特征。关羽戏向来是好看不好演,因为关老爷是一个很特殊的古代英雄人物,除了外形要符合老百姓心中关老爷的形象外,更主要的是在气质上要把关羽的“忠、勇、义”表现出来,在这点上武凌云做的都非常准确和到位。他在每场戏中对关羽的把握都很得当,无论是“夜读春秋”的大气,还是“力斩颜良”的威武,都给观众留下非常美的仿佛雕塑一样的关老爷形象。武凌云在这出戏中的唱腔也使观众耳目一新。这是因为我省著名晋剧音乐艺术家刘和仁专门为他精心设计了几段符合他演唱特色的唱腔,观众听起来更加舒畅清晰而又富有魅力。比如第五场“古城相会”中关羽对张飞的一大段唱腔,把关羽为兄弟情义的满腔热血抒发出来,不仅是晋剧红生唱腔的典范,也是武凌云演唱生涯中极为精湛的表现。更为精彩的是武凌云铿锵有力的道白,几乎都是那样韵味十足、饱满霸气,逐字逐句展示着这位盖世英雄的铮铮铁骨和忠义精神,甚至让观众把演员都忘记了,以为这就是关老爷的在世形象。“三分唱腔,七分道白”,是说道白在戏曲表演中的分量,而武凌云的道白的确是极为生动地把关羽的内在气质通过念白表现出来,使句句台词成为塑造人物的有力手段,故而使这部新编晋剧在演出中大放异彩,也充分说明武凌云的表演功力非同一般。
导演在这出戏中的手法也不俗。有些地方单看剧本是看不出来的,只有看了演出才能看到其中的异彩。比如第三场“力斩颜良”,层次非常分明。先让宋宪、魏绩幕后同颜良一战,结果被斩;然后徐晃又被颜良砍伤左膀,败回营来,仍旧是幕后处理;张辽提出请关羽出阵,许褚不服也要出战,曹操见此机会鼓励道:“仲康勇武可嘉,我在土山之上,以助将军之威!”这样既可以等关羽上阵,又把场面腾出来,让颜良正面出场,同许褚对打,许褚落荒而逃。颜良在这里还有一段精彩的表演,把大刀舞得风生水起,说明其武艺的确高强,其实是为关老爷的出场,做了非常充分的铺垫。果不其然,颜良同关羽刚一交手就被斩于刀下。这段戏导演的调度、人物上下场的安排都非常好,层次分明严谨,节奏有条不紊,无论从场面还是对人物的刻画都非常到位。
同原剧本相比,刘备的戏删去不少,诸葛亮和孙权等一些在《三国演义》中极为重要的人物也都干脆删除了,这样可以用极为有限的篇幅集中展现关羽的戏。而把《古城会》加上又很必要,毕竟这场戏是关羽“千里走单骑”后的重要交代,也是极为精彩的传统戏剧的保留场面。
原先剧本第四场曾经有曹操的《短歌行》出现,目前的演出本做了重大的修改,除了“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保留外,其余都没有了踪影,改为作者的创作。其实这两句也应该改掉,因为观众对这两句著名的诗句太熟悉了。《短歌行》创作时间是在建安十四年到十五年期间,是表现曹操个人思想意识的诗歌,同关羽是联系不起来的。更何况曹操的《短歌行》中的深深忧虑,是发生在赤壁大战之后内外交困的背景之下,面对赤壁打败的危机,曹操祭起了过去的法宝:“重待人才,以新人才替代旧人才”,希望那些醉心富贵的大臣们,与自己一道,投身到建立曹魏政权的洪流中去,做出新的功绩。而“赤壁大战”是发生在建安十三年,也就是剧本的第五场,不可能在赤壁大战之前念出几年后创作的《短歌行》中的诗句。我们说历史剧可以进行艺术虚构,特别是在具体的细节方面,但是对大的历史事件最好尊重历史,不能把曹操“赤壁大战”之后的诗句放在之前,因为这首《短歌行》中的诗句太出名了。如果纯粹用文学作品《三国演义》来构思剧本倒也罢了,反正都是艺术虚构,但是这里用了曹操真实的、历史上有记载的《短歌行》中的诗句,那就要严谨一些。更为关键的是这句诗是反映不了作者为关羽塑造的性格特征的,所以是不理想的,应该引起注意。
剧本是到“华容道义释曹操”之后结束的,并将序幕里的“单刀会”的场面呼应做为全剧的尾声。编剧的意图是要把华容道看似错误的做法给予关羽更高层次的理想塑造,但是由于没有在前面情节之中进行铺垫,这种“拔高”的人为痕迹太重。据近年来一些古典文学界的专家、学者分析,按照小说《三国演义》的描述,当时刘备势单力孤,他固然需要连吴以抗曹,同时也需要借曹操以牵制东吴,迫使其与己联合。一旦曹操被杀,那末,以曹操为核心的刚刚建立起来新北方势力必将迅速土崩瓦解,东吴将一枝独秀成为唯一的“超级大国”,如此,刘备将无立足之地更遑论“霸业”。所以,在那个时候,曹操是杀不得的。既然如此,干脆不捉就是了,何必又捉又放多此一举呢?其实不然,不捉曹,天下就只知曹操、孙权而不知刘备,只有捉曹,才能显示刘备的实力,才能使孙权认识到刘备是一支不可忽视颇具实力的力量,才能更好地促成孙、刘两家统一战线的形成和巩固。这些情节都是为塑造诸葛亮的智谋而编排的。那么“华容道放曹”这个任务为何只有关羽才能完成?是因为虽然张飞、赵云也都具备捉曹的实力,但只有关羽既有捉曹的能力又有放曹的理由——即可以假借报恩而放曹。如果让张飞或赵云捉曹又放曹,那刘备的野心就会昭然若揭于天下了。“华容道捉放曹”既大振了刘备的声威,进一步巩固了孙、刘两家的统一战线,又让关羽彻底还清了曹操的人情债,还成全了关羽的“忠义”之名,可以说是一石三鸟。如果我们在新编晋剧《关公》中让关羽表述出这些思想理念,应该对剧本的最终完成,对关羽的形象塑造会更加圆满。
剧本里出现关汉卿也应该商榷一下。关汉卿有关关羽最著名的作品是《单刀会》,是描写吴国鲁肃为了索取荆州设宴邀请关羽,关羽单刀赴会的故事。这段故事塑造了一位大义凛然、无所畏惧的英雄形象。在这出元杂剧中,关汉卿歌颂了忠心耿耿维护汉家事业的关羽,谴责了玩弄权术,一意孤行的鲁肃。关汉卿还有一部戏《西蜀梦》是通过关、张的阴魂托梦刘备,要求他起兵报仇,突出了关、张虽死犹生的气概,谴责了见死不救、卖身求荣的奸佞小人。关汉卿是元代人,《三国演义》作者罗贯中是明代人,成书也是在明代。而陈寿的《三国志》成书于晋朝。我觉得这些作者和关羽的历史或者演义故事有关,但是和我们现在的新编历史故事剧《关羽》关系不大,而且在剧情上也没有必然的联系,没有关汉卿的出现,丝毫不影响剧本的主题立意和人物塑造。元代的作者如何知道明代作者对《三国演义》情节的描述呢?
据主创团队介绍,在数度剧本修改过程中,笔者的一些思考与疑虑创作者也曾想到或有所涉及的,但一度创作和二度创作还是有理解的不同,有时为了舞台的呈现不得不牺牲文本的内容,这也说明一台优秀戏曲剧目的创作的艰苦与漫长,常言道“十年磨一戏”并不夸张。
当然,以上问题的提出纯属个人的一点见识,未必准确。瑕不掩瑜,看了演出,仍然感觉到观摩此剧是一次非常精彩的艺术享受,再一次祝贺太原市实验晋剧团有些责任公司拿出一出非常好的新编晋剧奉献给广大观众。
希望在进一步的演出中端正态度,认真听取各方面的一些原则性问题和意见,别在赞美声中迷失,而要在新的起点上成长,不断完善,使这出戏成为我省晋剧剧目中永久保留下去的优秀剧目。(作者系山西省戏剧家协会原常务副主席兼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