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蒲剧一代新声——写在武俊英舞台生涯50周年之际
2018-04-02 发表|来源:黄河晨报|作者:韩健在中国戏曲发展史上,一出戏最终能够成为脍炙人口、久演不衰的经典之作,原因有多个方面,但不可否认的是,唱腔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作曲家设计出的唱腔是停留在纸上的音符组合,而它最终以活态形式呈现于舞台,需要借助于演员的二度创作。只有优秀的艺术家充分调动自己的演唱技巧、文化修养、人生阅历、创作精神、表达能力并使之融合,才能最终以他人不易企及的精湛技艺将那些音符“活化”于舞台。武俊英老师就是这样一位优秀的蒲剧艺术家!
行腔韵味十足
关于“韵味”一词,现代汉语词典给出这样的注释:含蓄的意味。中华民族在表情达意方面向以含蓄为美,在演唱方面则体现为对韵味的追求上,韵味是歌唱艺术的精髓所在。一段韵味悠长的唱段乃至一部感人至深的剧作,必然是令观众在初次感受到极大“吸引力”的同时,在反复品味、反复咀嚼中体味艺术的美感,从而产生美妙的艺术享受。这些唱段或剧作,我们都可称之为“韵味十足”的艺术佳作。武俊英的许多作品都是能够达到这一层次的。
那么,这“韵味”是如何产生的?
“西安的专家要记谱,问我要。我说那谱没啥看的,好像我有什么秘密武器,藏着不叫人看。我识谱没过关,平时记谱,连勾带点的,只有我自家能认得,哪里有什么秘密。”(毕星星·《蒲剧动听,从武俊英开始》)从这简明质朴的寥寥数语中我们发现:武俊英的“行腔”似乎大多数是“下意识”的,是“信手拈来”的。作曲家交付给演员的曲谱是一样的,可是对于许多人来说,即使“照本宣科”,也无法唱出那悠长的“韵味”来。因为在乐谱上不仅有颤音、顿音、倚音等可以明确记录的“装饰音”,还有优秀戏曲艺术家声腔艺术中那附着于唱腔骨干音符四周的、几乎无法以记谱形式呈现的“枝枝蔓蔓”。这些“枝蔓”,是武俊英传承前人精华的成果,是她多年磨炼揣摩的精髓所在,是她费尽心血、历经艰辛而产生的艺术结晶。
演绎声情并茂
不断的革新创造是艺术发展的必由之路。在武俊英之前的各位蒲剧名家之所以能够独树一帜,恰恰是由于他们立足蒲剧艺术本体,不因炫技而使表演和演唱成为无本之木,又善于借鉴、勇于创新,为古老的蒲剧艺术注入一份活力。武俊英正是遵循了这样的创作思路,在全面继承的同时,有目的地、有选择地借鉴和汲取其他艺术养分,巧妙地融会在自己的唱腔中,从而拓展了传统唱腔的表现力和艺术感染力。她的创新建立在对传统继承的基础上,是“移步不换形”式的创新,因而一经推出就立刻赢得内外行的一致称赞。观众的欢迎程度、观众对唱腔的传唱,充分说明了这种创新是成功的,是开蒲剧一代新声之举。
去年中国艺术研究院举办的对山西戏曲新流派的命名、研讨活动,既是对这份执着又来之不易的创新的肯定,也是对武俊英作为一名蒲剧人勇于站在时代潮头的担当意识的褒奖。
《乐府新声》中对于戏曲演唱提出过这样的要求:“唱曲之法,不但声宜讲,而得曲之情尤为重。”可见,演唱者不仅要把握并展示出高超的演唱技巧,更要将剧情及剧中人物的思想感情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武俊英的演唱,声因情而发,情因声而传,最终达到声情并茂的艺术境界。
初次聆听她的演唱,会为其中表现出的舒展、圆润,以及对声音、旋律的美化而着迷,再细细品味,感受最突出的一定是那舒展、圆润背后所传递出的,各类人物在特定戏剧情境下极具个性色彩的心理情感变化。同样的曲调,在她的演唱中,声随字行、腔随情变,在速度、节奏、力度等合力作用下,喜、怒、哀、乐等情感得以充分展现,真正到达了“一唱而形神毕出。隔垣听之,其人之装束形容,颜色气象及举止瞻顾,宛然如见”(徐大椿·《乐府新声》)的艺术效果。
一唱形神兼备
不妨以武俊英在《西厢记》里的一段唱为例,来探究一下她是如何用声腔艺术来塑造人物的。“悔不该见先生急呼有贼”的“悔”字紧吐急扬,颇具醒神之效,把人物对于西厢相会的失误、懊悔心态一下子展现出来;“自东阁”以下的数句,几许怨、几多情,较为细致地表达出人物“喜中又含悲”的心境;“只道我”几句中更多的是在表述相会时的境况及心理变化,特别是“憔悴人对人憔悴,相思人连相思人”两句处理得细腻传神,能明显感受到,她在旋律的“规矩”中让情绪成为如何行腔的决定因素,没有过度突出个人声音的美感,而是以情带声、以情托声,颇有“绚烂之极归于平淡”之感。
在戏曲唱词中,“排比”“对偶”句式十分常见,其条理清晰、节奏鲜明的特色为观众所接受,然而有时也因旋律统一而略显单调。为了使这类句子有所变化,武俊英在“似闻着”“似见着”两句中有意让“瘦骨嶙峋”的“瘦”字异峰突起,既突出人物对张生憔悴容貌的怜惜,又改变了排比句式容易单调的弊端,情、音、韵三者紧密结合,令人难忘。武俊英充分发挥了自身音准、字正、喷口有力的特色,板准字真、快而不乱,一曲歌罢,无论是哀怨缠绵之情,还是骤雨击面之感,都令听者无不动容。
《送女》是武俊英的代表作之一,是她倾注心血的得意之作。在“余郎夫且息怒你休把脸变”这段著名的唱段中,她十分注重气息的掌控,其轻重得当、柔中含刚的演唱,充分地、层次分明地抒发了周兰英对丈夫的思念、埋怨,以及其对自己态度变化的不解、忧虑等复杂情感。“你和我”的“我”字后面的小拖腔,腔柔情浓,一下子把观众带入他们二人新婚燕尔的甜蜜当中;“你爱奴、奴爱你”一句在多处使用“顿音”处理,并在“你”字后面使了一个华丽的拖腔,使唱腔显得格外错落有致,又重点突出。
《玉蝉泪》曹芳儿的著名唱段“十八年”,表现了一位弱女子从警觉到绝望的心态。在总体把握人物心理基调的同时,武俊英没有一味“沉迷”于某个情绪当中,而是用精心雕琢的唱腔唱出了人物情绪的变化。正是由于武俊英让吐字、行腔、用气三者完美统一于自己的演唱中,从而使唱腔丝毫没有感情的空白,令人禁不住为之叫绝。
开创全新流派
在分析了以上几大段唱腔之后,深为武俊英老师在舒缓中抒发情怀,在多变中展现人物心理的高超技艺所折服。而那些看似不起眼的小段,也丝毫没有因“小”而减弱了感染力:“珍珠衫,珍珠衫,兰英藏在柜里边,说取就取顺手拣,你何必变颜失色怒发冲冠?”短短四句,区别于大段唱腔的丰富性,而是于明快中透出几分俏皮,错落中展现几许嗔怨,辅之以神态的自信、语气的自得,把人物豁然开朗的心境充分展现了出来。
蒲剧丰厚的传统积淀,是千百年来在这一方水土历史、文化的影响下成就的。如果单单审视武俊英的声腔艺术,一个“美”字贯穿于始终,然而,如果把它放置在一个剧种文化内涵这个层面去审视,我们首先看到的是一位优秀蒲剧艺术家对于蒲剧传统声腔艺术的继承,也恰恰是这种继承,使她的唱腔即使新颖、即使多变,仍能有力地根植于河东大地广大观众的心田,成为深受广大观众爱戴的艺术家。
同时,我们也能真切地感受到一个新的艺术流派的萌发与逐渐成熟、完美,这一流派的声腔艺术所显现的新颖别致,是一位耕耘艺坛几十年的艺术家充分利用自己极具个性的审美体验、思维方式和表现手法而最终形成的独特审美价值。正是由于有了这样对于传统的拓展,才给我们提供了更为丰富的谈资,吸引着我们不断去探寻其中蕴含的精华内核。如同黄河水千百年来奔流不息的景色一样,武俊英和她的“俊英腔”,因其充满河东文化风情,充满传统蒲剧艺术的丰富内涵,充满与时代同步的审美价值,必将在不断感染、影响其后一代又一代蒲剧旦角同行的同时,感染着一代又一代戏曲观众,与时光一起荏苒,与岁月共同更替,以至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