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蒲剧
2025-04-22 发表|来源:中国艺术报|作者:曹向荣夜色晴朗,四通八达的街道人流如梭。街道上空蒲剧声流转,有着特有的戏腔韵味。戏台外面,墙头一盏大瓦电灯,电灯下戏院的入口处,看戏人绣成一堆,观众队伍排了老长,一直排到街灯照不到的地方去。那看戏人一手握着座椅板凳,一手紧攥着黄色或者绿色或者红色的戏票,抬脚仰头看排头涌动的人流。眼看排到门口,看戏人拿出一拼的决心。男子将怀抱的孩子递给女人,女人吩咐大孩子拉紧小孩子。到门口,男子递出戏票,头抵前面的人墙,女人孩子趁势冲入。虽说是早吩咐过,免不了把孩子拉脱的。戏院入口处大呼小叫,小孩啼哭、大人叫嚷,嘈杂激烈如奔腾宣泄的壶口瀑布。

人们把拿票进戏院当一关口。进得戏院,灯光打照着红红的宽大戏幕,大人孩子喜气洋洋。戏幕下,看戏人乌压压一片,坐得满满当当。轻松下来的看戏人,望着戏台周遭的观众人山人海。
这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蒲剧在乡下演出的热闹景象。那时的春节前,地方有交流会。交流会大概十天半个月。这十天半月里,十里八乡的人们蜂拥到街头置办年货。清早,街面如洗。日头冒出一顶儿尖,空旷的街头在清辉中泛着点儿喜色。日上一竿头,人员流动,东去西来、南来北往。日上三竿,街上的人流如冻住一般,流动的人不能俯身,大家不由自主地涌动,被挤得抬起来。而这交流会的上空蒲剧声声。比如“一句话逗得我前仰后合,睁开眼原来是南柯梦游”。那戏词相间,音调如何拉长,有戏的讲究。熙攘的人流,完全笼罩在这有模有样的蒲剧氛围当中,充耳似又不闻,却无疑得到熏陶和渲染。
交流会时,戏院多不收票,有的也收门票,早早地放了票。戏院两扇大门敞开。白天的戏台远不如晚间神秘,人物的戏妆不如晚间的明丽。可是,戏台下的看戏人一样满院,一样看得如醉如痴。年老的男人女人悠闲地坐着,沉浸在他们的对蒲剧的迷恋中,沉浸在他们过往的岁月里。年轻人或坐或站,他们是新婚的夫妻或者刚谈起恋爱,他们看戏,将戏当作他们自己。打闹的小孩子在戏院里奔跑着,守在戏院卖瓜子柿饼的小摊前,吹着手里的泥哨,或者放一个小炮。春节前有了年的气氛了。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蒲剧是这样的令人着迷。多年后的今天,蒲剧虽然还一直在唱,但随着信息时代的发展、艺术与娱乐形式的多样化,蒲剧也像一些地方曲种面临着与时俱进吸引当代受众等传承创新的挑战。值得欣慰的是,蒲剧艺术工作者的艺术实践一直在路上,无论大小舞台上,演员们总是全情投入,即使在乡下演出遇到恶劣天气,戏台上雨雪飞溅,蒲剧演员们的唱腔依旧圆润饱满,一招手一挪脚的姿态步伐流利又精神。
蒲剧作为表演艺术,千百年流传。作为晋南剧种,蒲剧与地域有着独特的渊源,这方水土滋养了蒲剧,蒲剧以特有的魅力回报故土,代代相传。蒲剧是艺术中的瑰宝,作为戏曲中的一种,蒲剧的传承和守护、传播和发扬在新时期对新一代有着更高的要求。2025年春节前后,山西省蒲剧艺术院打出“正月看大戏,欢乐过大年”耀眼招牌,将戏韵广播民间,既为春节增添着红火气氛,又有着对蒲剧别样的坚守。
山西省蒲剧艺术院在春节前后演出《穆桂英挂帅》《薛刚反唐》《春草闯堂》,及折子戏《救裴生》《三击掌》《挂画》《凤台关》等优秀传统剧目。这些剧目在剧场演,在会堂演,在乡下演,可谓蒲剧之花开遍。特别是蒲剧帽翅功亮相央视总台2025年春节戏曲晚会,更是将蒲剧推向全国。
蒲剧是故事。《薛刚反唐》讲薛刚为母过寿吃完酒在上马台乘凉,看见张登云打马街头,踩死游人。薛刚上前拖住他的缰绳,却被张登云迎面一鞭,薛刚提手一拳将张登云打死。这便是这台戏的起因。《薛刚反唐》开头用文字叙述:“原来张登云这小子,打马而过,踩死游人,扬长而去。我跳下上马石,一把扯住马缰。谁知这可恶的小子迎面一鞭,我这么一拳,打得小儿跌下马来,凉凉地睡觉去了……”这一段文字,连缀起来,是小说叙述。但蒲剧不是小说,这段文字配有握拳、拍手、举胳膊、甩臂、摇头、横目、瞪眼、踢脚、一连串的动作,这是戏的独特之处,也是戏的功力所在。
《春草闯堂》剧中,丫鬟春草为伸张正义闯公堂,促成美满姻缘,成就一段佳话。本剧借一段公案,将英雄救美翻演得出彩。剧中的春草,一身红粉,除了活泼,还一身喜气。就算“祸事临头”,无奈到“得挨延时且挨延”的地步,却是或疾走或装作跌倒,乐观的模样让观众得到崇尚正义的精神安抚。“吃肉不知养猪的难,坐轿的哪知走路的辛苦”,这样的戏词,逗笑全场观众。唱“春草两腿软如绵”一句,身子一抖一抖,两手鸡爪一般,身子前闪后挪,让人忍俊不禁。
戏里赶路一节,县官催问:“春草姑娘,你看这时间不早,咱们走吧。”春草:“要走你走吧,我还要歇一歇。”县官:“你还要歇多久咧?”春草:“多则一天,少则半夜。”春草活泼机灵的表演,是为人处事的乐观,又是蒲剧里特有的好看和耐看。

《挂画》一戏,看的是戏中绝技。《挂画》讲的是元末时期,男花云女含嫣两人庙会相遇生情,之后花云乔装与含嫣成婚,含嫣打扫绣房挂画。《挂画》一折,成经典名段,为人们念念不忘,奇在跷功和椅子功。这两样功夫是蒲剧里流传的绝技。那跷,槐木雕成,所雕槐木长三寸,用绣花缎面包裹,用绑带将演员双脚与木跷扎牢。跷功,对于一个演员是从无到有,这个过程须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是经年累月的结晶。练跷功的男女演员,扎上跷子,跑得像在河面溜冰。椅子功,一把圈椅,扶手几厘米宽,演员跃上扶手,在窄窄的扶手上,系跷子的双脚在两扶手上交叉蹦跶,在圈椅背顶金鸡独立。那身穿粉色绣花袄、大红绣花裤子,满头珠翠的含嫣这一连串跳跃,合着紧锣密鼓的乐声,合着挂画的动作。那舞动的纤手将画举着,双脚跳上椅子扶手,右只脚站着,左脚曲起搭右膝盘起;又左脚站着,右脚曲起搭左膝盘起。两只手飞快地忙着结绳,忙着挂画。又见一脚站立椅背,缓缓弯曲,另只脚搭在立着的膝后,两腿盘起卧于椅背,似童子拜佛。而挂好的画跟着双手平展展地顺下来,端端正正。戏台上无墙无画,挂画从表演者的手脚动作而来。又见表演者左腿立于椅背,右腿往后翘起,身子下倾,如水中捞月,飞燕一般,这叫凤凰展翅。这不间歇的动作,或金鸡独立,或童子拜佛,或凤凰展翅,那观者必是凝神静气,与表演者共同地担着心,甚至比演员还要担惊受怕些。
《挂画》里不论是跷功还是椅子功,其表演不在炫技,这些功夫的背后,表现的是含嫣内心的欢喜和热情,每一个小动作都透着热烈的感情和爱。
帽翅功堪称蒲剧一绝。中央广播电视总台2025年春节戏曲晚会上,山西省蒲剧艺术院在戏曲嘉年华《百戏芳华》中表演了蒲剧的帽翅功。帽翅功是演员在剧情中沉思默想的一种心理表现。舞台上,演员的两帽翅上下摆动,旋转摆动。有单翅摆动,又有双翅摆动。那演员背着手,那帽翅轮圈转转转。早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全国各大报纸称赞蒲剧的帽翅功是“神奇的帽翅”“会说话的帽翅”。半个多世纪过去了,蒲剧帽翅功依然鲜亮登台。帽翅功的代代相传,离不开将蒲剧视如生命的一代代演员的努力。中央广播电视总台2025年春节戏曲晚会上展现的蒲剧帽翅功,是蒲剧秘笈的一角。但这一角的大放光彩,照亮了蒲剧前行的道路。
蒲剧供人观赏,有着娱乐性,让人们在喜闻乐见、看似悠闲的娱乐中受到严正的教益。不识字的乡民看戏识得《孟母三迁》《三娘教子》,能给孩子们传讲《穆桂英挂帅》《五女拜寿》。平民百姓将家里的老母亲奉为佘太君,对活泼多话的小姑娘昵称杨排风。蒲剧渗透到人们的日常细节中。民间礼仪、家庭和睦多从蒲剧而来。蒲剧力量的强大无可估量,给人生活的勇气和美好的希望。人们从蒲剧里看到好人得好报,坏人终遭殃,有情人终成眷属,百姓美好愿望在蒲剧里得到实现,这些是人们崇尚蒲剧的根源。蒲剧在民间口口相传,被奉为高台教化,蒲剧的道德引领,有着成就人们美德的教导意义。
蒲剧装饰性的美在于赏目,蒲剧的教育性在于赏心,而蒲剧的终极意义贵于精神指向。优秀蒲剧能令人开阔胸襟,涵养家国担当的志气。我们要坚守蒲剧,吸引更多年轻人参与到蒲剧创新中去,只有这样,美不胜收、绝妙而有教益的蒲剧火种才会开枝散叶,绵绵延延。
在艺术形式多样化的今天,蒲剧看上去似乎有些淡出人们视线,独居一隅,却仍旧卓越,尽显霞光无限。戏台上,演员表演的激情传递给观众,忠实的观众受到感染,热泪盈眶。他们听到内心深处一个颤抖的声音在说:我们爱我们的国家、爱我们的文化,愿祖国强大,世界和平。
将创造性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结合起来,与纯正高洁的时代风尚结合起来,这是蒲剧创新的法宝。愿蒲剧在新时代的根系得到生发和健壮,愿蒲剧以艺术和道德的力量,给人们纯真的喜悦和独特的精神享受,走向更为广阔的天地。这也是今天的艺术院团精心打造蒲剧不变的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