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坛几人称泰斗 “复嗓”“帽翅”唯逢春——写在蒲剧大师阎逢春百年诞辰之际
2017-11-13 发表|来源:山西戏剧网|作者:姚俊虎著名蒲剧表演艺术家阎逢春先生离开我们四十余载了,这位蒲坛精英坎坷而传奇的一生,是梨园园丁辛勤耕耘、矢志不移的写照,也给蒲剧发展的历史画卷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1974年秋天,全国劳动模范、山西省“革委会”副主任、平顺县西沟大队党总支书记李顺达来运城视察,当时的地委宣传部在二招礼堂举行文艺晚会。舞台大幕刚一拉开,有一位老人走到前台,开口就唱起了蒲剧《蛟河浪》片段。邻座的文化局干事杨生记告诉我:“这位清唱的就是阎逢春,好些年不上台啦!”“阎逢春不是有问题吗?”“这几年台上拉幕、送水,台下烧茶炉、扫地!”过了一会儿,阎先生来到我们侧前方,说是文化局崔浩同志让他过来观看节目。晚会进行中,阎先生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面对台上紧锣密鼓,台下欢声雷动,阎先生为何呆若木鸡、无动于衷?时隔不久,我与同乡、《山西日报》记者杨玉印拜访阎先生时,才解开其中的些许疑团……
幼承庭训,结下不解戏缘
1917年农历重阳节,阎逢春出生于运城盐湖区西姚村一个贫苦蒲剧艺人家庭,原名岱蓉。十岁时母亲送他入学,没想到儿子竟迷恋被当时称为“下三流”的戏剧行当。每逢学校放假,岱蓉总要到戏班帮忙,明学偷练一些蒲剧基本功。有一次戏班到夏县演出,在《反西凉》中扮演马超的演员突然犯病,他趁机要求替代上场。岱蓉亮相后一个踢脚和撇势,引来了一片掌声,从此便与戏剧结下不解之缘。
岱蓉未拜过师父,也不愿照猫画虎。他十分注意将名家的表演技巧去粗取精,为己所用。他对“髯口功”的钻研到了如痴如醉的地步,以致出现上台时忘记带胡须、拿马鞭的大笑话!有一回,岱蓉在《八件衣》中饰杨知县,演到神情激愤时,只见他右手蹲髯左手捋须,一缕青丝冉冉而起,弹向帽翅,经帽翅回力的弹拨飘然而下,台下观众顿时掌声雷动。
抗日战争时期,晋南被日军占领,岱蓉辗转来到西安“晋风社”。一次在演《杀驿》时,他的嗓音因“倒仓”而绝音,这对于崭露头角的年轻艺人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幸亏遇上了曾任西安督军的李逸僧老先生,此人在陕西戏剧界颇有人缘。李先生闻知后主动上门安慰岱蓉,金石可镂,枯木逢春,只要不灰心,就不会失败,还意味深长地给他起了“逢春”这个名字,并替他请来一位有经验的教练。他用科学办法练唱,以超人毅力拔音。半年后,阎逢春出人意料地吼出一股独特喉音,人称“假嗓子”,不仅好听,而且省力。
新中国成立后,阎逢春曾担任多个剧团正、副团长、山西省政协委员等职务。他合理发挥优势,更好地扬长避短,苦练与巧练相结合,形成了刚劲沉稳、扣人心弦、悦耳动听、色味俱佳、深受人民群众欢迎的阎派唱腔艺术。归纳起来就是:复合嗓音帽翅功,喷口有力靓表情,缓疾有度阵脚稳,举步撩衣抖威风,弹剑上马甩头盔,吹胡瞪眼巧传承……
创新蒲剧,为“帽翅功”正名
1955年年初,有报纸刊登了一篇文章,声言阎逢春的“帽翅功”是形式主义。这对于“春风得意”的阎逢春来说,似乎感到一丝寒意。经过激烈思想斗争,他还是“委曲求全”,公开表示今后不再“甩帽翅”了。“帽翅功”即纱帽翅和相帽翅的甩法,到底是不是形式主义的东西,是艺术精华还是糟粕,在今天似乎是一个不需争论的问题。然而,禁锢人们思想灵魂的精神桎梏,却是艺术家们当时最感畏惧的,阎逢春自然也不例外了。
阎逢春“帽翅功”的问世,无疑是蒲剧艺术的一个创新,无论从剧情发展和思想感情方面衡量,都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跨越。阎逢春虽然屈服了,却是不自愿、不甘心的,自己勤学苦练练出的拿手绝活,一时间竟成了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思想包袱。面对这莫名其妙的变化,广大观众耐不住寂寞了,有一次阎逢春演出《周仁献嫂》,当演到周仁从严府被逼答应献出嫂嫂时,回来路上的思想斗争要靠身体动作和复杂的面部表情来完成,但一下子没了甩帽翅,剧情就显得格外平淡,节目达不到高潮,再响亮的鼓乐也压不住观众的呼声。不管剧团领导怎样解释,人们硬是不买账,第二天票房收入就急剧下降。
1956年春夏之交,毛泽东主席提出了“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文艺指导方针,之所以被艺术界称为“最美好的季节”,是因为戏路拓宽了,剧目开放了。在如何改的问题上,刘少奇同志指出“有些老戏很有教育意义,不要乱去改”。在现实面前,阎逢春和有关领导终于认识到让“帽翅功”自动退出历史舞台是荒唐可笑的,明白了只要符合特定背景下的心理活动,就是蒲剧艺术的组成部分。
赴京献演,受到总理接见
1958年初夏,一个突如其来的厄运降临到阎逢春头上,就是“批判阎逢春的反动思想”,起因是他说过一些对现实不满的话,大多因为一向心直口快,并非大错。无奈之下,他只好把平日里对社会、对生活一些不太成熟或者有点批评意味的话写成书面材料,郑重地“向组织交心”,一场箭在弦上的批判才算躲过去了。
1959年,阎逢春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他在日记中写道:“党是我的母亲、我的生命,我愿为党的事业献出一切。”为实现自己的诺言,他创造出一丝不苟、承上启下、一蹴而就的舞台艺术套路,将阎派表演艺术提高到一个新的阶段。在我国首部蒲剧电影《窦娥冤》中,他与王秀兰、杨虎山、筱月来等密切合作,很好地塑造了窦天章的人物形象。一位在上海当兵的青年没想到千里之外竟能看到家乡的蒲剧,特意写信告诉父母亲:“我们连队里有几个省的战友,这几天都在议论《窦娥冤》这部电影,大家说你们山西能演这么好的戏,真让人羡慕啊!”
拍完《窦娥冤》影片后,阎逢春随团来到东北和北京等地献演。著名京剧演员尚长荣看了阎逢春在《出棠邑》中的表演,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没想到,真没想到,你们的蒲剧艺术太美、太精彩了,我要向你学习啊!”
1963年中,晋南蒲剧院青年团赴京演出,阎逢春担任艺术顾问,为培育青年一代付出了极大努力。人们所熟悉的宋东元、王水玲等优秀青年演员,无不浸透着阎逢春的心血。一次,在中南海怀仁堂为中央领导汇报演出后,周恩来总理等中央领导接见全体演职人员,他高兴地问旁边的王天明:“你的戏演得很好嘛,师父是哪一位呀?”王天明答道:“就是阎逢春先生!”总理又问:“阎逢春同志来了吗?”当得知因为没有演出任务,阎逢春站在后排时,总理立即把他叫到前面,站在比自己还靠中的位置,高兴地一起合影留念。
人生低谷,眷恋蒲剧事业
1966年冬,先是古装历史剧被禁演,接着又掀起一股打倒“三名三高”和“反革命文艺黑线”的火焰,阎逢春自然“首当其冲”。那份八年前帮他过关的“交心书”,又成了他的罪证。阎逢春被关进了牛棚,大会批、小会斗、戴高帽,名字上打红叉叉,游街示众,回来后还在特定地点“低头请罪”。这一切,令阎逢春精神几乎崩溃,他曾用腰带企图自尽,幸被发现才免于难。
1970年夏,阎逢春被分回运城,不幸中风。第二年稍有好转,又被下放到河津县上市村,这个知识分子接受贫下中农监督改造的地方。一次批斗过程中,阎逢春因为顶了一个年轻人,竟遭当胸一拳的打击!老艺术家平生第一次受此侮辱,禁不住以泪洗面。在阎逢春看来,人在身不由己时,自然没了面子。“面子”到底是什么?就是脸面、体面和情面,其中固然有虚荣,但更多的则是做人的尊严。
1974年秋,在永济虹光蒲剧团作艺术指导的阎逢春被叫回来,然而,压在头上的“反革命分子”定性,却是老阎心中挥之不去的阴霾。在将近十年的日子里,用老阎的话来说,啥都干了就是没演戏。艺人演戏不老,不演戏难熬。生命一旦沉浮于一潭死水,卑微而委屈,人也显得没了生气。
1975年1月13日,阎逢春参加了为原地区蒲剧团外交王世荣的平反大会。当听到昔日一样被打为“反革命分子”的难友得到了平反昭雪时,他明白我们党拨乱反正、有错必改的政策就要落实,预感自己的问题终将得到解决,一时间抑制不住激动心情,突然发病倒在了会场上。他没有留下任何遗言,带着对蒲剧事业深深的眷恋和即将获得政治上解放的一丝期盼走了!
如今,在党的精神指引下,河东戏剧舞台已成为宣传社会主义精神文明的重要阵地。武俊英、景雪变、王艺华等一大批优秀中青年艺术家的强势崛起,展示出蒲剧发展的美好前景。阎逢春先生如果知道,也会倍感欣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