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化秦腔的美学意蕴
2019-05-08 发表|来源:中国文化报|作者:何桑提起秦腔,入脑的第一反应是音乐唱腔的急管繁弦、慷慨激越与热耳酸心,一方面,这与秦腔长久积淀的美学风格有关;另一方面,这与秦腔擅长演出帝王将相题材的袍带戏有关。那么,秦腔的才子佳人戏又是怎样的呢?由齐爱云、张涛领衔主演的《焚香记》,为当代观众阐释了诗化秦腔的美感特征,刷新了我们对固有秦腔风格的印象。
戏剧结构的力的递进
秦腔《焚香记》涉及旧剧新编话题,在如何新的问题上,创作团队采用了审慎的态度,在尊重《王魁负义》基本故事情节及传统观众审美习惯的基础上,新加了前两场,结构样式从“情深”,到“情变”,再到“情探”,这种戏剧情势的层层推进,是爱的毁灭与死寂,是传统中国女性延续了千百年无声的抗争与控诉。这种结构所呈现出来的“力与美”,强化了整部戏的悲剧性和社会批判意义,凸显了人性的复杂、欲望与作者之于人类的悲悯情怀。而女主角于海神庙“求神无果,以死抗争”的决绝,引出判官与小鬼的“正义审判”,恰好使封建现实的冷酷与“冥界的公正”形成对比,这种魔幻现实主义的浪漫与理想,不仅给二度创作的充分发挥留下了空间,也将剧作者于男权现实的百般无奈之中执意于冥界的虚幻,借用“冥界的公正”惩恶扬善,以寻求弱势群体的心理公正的艺术追求展露无遗。这种构思,更加强化了这场悲剧的社会意义。
笔者建议增加王魁的戏份儿,在“情探”一场的开始,给其一段内心剖白的唱段,让他抒发一下休妻前后思想的纠结、无奈、愧疚,以增强人物性格逻辑的合理性。
舞台呈现的诗性追求
舞台呈现的诗性追求是秦腔《焚香记》最典型的特征,使素以慷慨激昂见长的秦腔具有了另外一种美,这种美是长期以来大家比较忽视却深藏于秦腔、秦人内在气质中的诗意美。这部戏所呈现出来的文化品相是“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般的意味,这种诗意美和浪漫气质的完成,得益于创作团队回归戏曲传统本体,用虚拟、写意等程式化的表演,提升作品诗化品相这一内在追求。
诗化品相的第一印象是女主角水袖的运用。这部戏中,最典型的是 《打神告庙》一场中的唱腔与水袖表演。水袖作为正旦青衣的看家本领,它既是手臂的延伸,载歌载舞;又是心绪的外化,风情万种。赋予水袖以生命,这是齐爱云的追求与创造,亦是该剧的一大看点。
怎样描绘人物?中国戏曲一定是要用程式化的唱念做打去塑造形象,比如上述《打神告庙》一场唱腔、水袖等的程式化表演,比如判官小鬼与桂英鬼魂戏的自由转换,虚虚实实、实实虚虚,既使舞台表演非常出彩,具有浪漫主义、表现主义、诗化写意的美的特点,也使王魁的无情与桂英的痴情形象入木三分。
音乐唱腔设计的本体意识
音乐唱腔设计在坚持秦腔音乐本体的基础上,吸收了西洋音乐元素,用交响化的手段,使舞台充满了视听新意与张力。音乐是戏曲的灵魂,戏曲音乐的交响化是戏曲音乐创作中的敏感话题,原因在于度的把握是否适宜,度的把握是审美问题,搞得好,音携意出;弄不好,会让戏曲舞台变成不土不洋、不伦不类的“怪胎”。这部戏的音乐创作贵在坚持剧种音乐本体,从剧情出发,从人物出发,辅以西洋音乐以抒情,从观演效果来看,用得巧妙,融得和谐,本体是板胡、秦腔苦音等秦腔主旋律的中心支撑,在过场、间奏时,用交响化予以抒情。
现在看来,这部作品细腻精致、抒情性浓郁的音乐唱腔设计,不仅是才子佳人题材的内在需要,而且大不同于以往秦腔粗豪火爆的风格特点。不足之处在于节奏显得过紧,建议予以调整。当然,也可以想象有另一种处理方式,比如不用交响化的手法,只用秦腔本体音乐完成作品。按本剧作曲郭全民的话说:那显得单调了,交响化能给观众提供视听之外的一种美,吸收西洋音乐的原因在于,该剧的单线条剧情发展需要交响化予以丰富。
秦腔才子佳人戏之共性与个性
如前所述,才子佳人戏并非秦腔的主体,但在《焚香记》之外,亦有《游西湖》《游龟山》《五典坡》《玉堂春》《金玉奴》《善士亭》《苦节传》等传统戏以及近代易俗社知识分子团队创作的一大批才子佳人戏。这些剧作,或叙人鬼情未了;或叙苦守苦恋,终得团圆;或叙蒙受不白之冤,含恨而死的悲惨;也有“金玉奴棒打无情郎”的决绝与痛快淋漓。其共性在于,在婚恋家庭问题上,身处支配地位的女性,须得经过一番痛苦波折才能达到爱的彼岸,更有甚者要付出生命的代价。而近代易俗社秦腔《软玉屏》《柜中缘》《三滴血》《双锦衣》《千子鞭》《庚娘传》等一大批双生双旦戏集中体现了当时文人审美的独特创造,其大不同于之前秦腔才子佳人戏的诉求方式,原因在于,以“移风易俗,辅助社会教育”为创作宗旨的易俗社编剧,将“启蒙”与“新民”的时代主题融入剧作,女性们在遇到强权、男权侵害的时候,已经敢于与其进行周旋、斗争,而不至于像敫桂英那样“求神无果,以死抗争”了,这是社会的发展在艺术作品中的集中反映,也是才子佳人题材进入近代社会后一种进步的表现。
最后要说说齐爱云及其表演。据了解,陕西的梅花奖演员中,痴迷于秦腔艺术的不懈追求者齐爱云要算一个典型,她除了醉心于秦腔艺术,坚持用作品说话之外,还博得了一群老艺术家们对她的公允评价:这娃是好娃,不耻下问,低调做人不张扬,执着于秦腔,一个一个出作品。当一个人赞美她的时候,我会继续静观不表态,当两个人三个人同样这样夸她时,我“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