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党从来天下脊
2023-11-14 发表|来源:山西戏剧网|作者:王馗中国戏曲学会推荐优秀院团活动是中国戏曲学会在当前全国戏曲发展现状的基础上,结合中国戏曲剧院团的发展历史和艺术成就,经学会专家团队充分论证而设立,旨在鼓励、推广戏曲院团在院团建设、剧目创作、艺术传承和人才培养等方面取得的宝贵经验,进一步增强戏曲界对于戏曲团队建设的关注与重视,倡导理论联系实际的戏曲创作研究风尚,努力推动戏曲文化、地方文化、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从2019年开始,中国戏曲学会按照年度推荐章程,陆续遴选出上海沪剧艺术传习所(上海沪剧院)、宁夏演艺集团秦腔剧院有限公司、广东粤剧院、湖南省花鼓戏保护传承中心(湖南省花鼓戏剧院)、浙江婺剧艺术研究院(浙江婺剧团),为其授牌并进行深度的理论研讨和文化推广,在戏曲界引起了高度关注,为戏曲院团的良性建设和经验总结作了很好的示范。晋城市上党梆子剧院(晋城市上党梆子传习所)是学会第6个授牌的优秀院团。
晋城市上党梆子剧院的发展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1938年,在抗日战争时期其就在党的领导下,通过戏曲形式来宣传革命和时代思想。1954年,剧院荟萃上党戏曲名家,成为长治专区人民剧团一分团,20世纪70年代后更名为晋东南地区上党梆子剧团,1985年因为长治、晋城分治,剧院搬迁到晋城市,发展至今。在晋城市上党梆子剧院的艺术历史上,段二淼、王东则、温喜云、郭金顺、吴婉芝、郝聘之、郝同生等艺术名家为剧院集大成的艺术风格奠定了厚重基础,由此让经过传统延续和革命洗礼的剧院以更加健硕的生命延展出更加辉煌的发展格局。
15年前,笔者第一次来上党,在长治郊区的捉马村观看由上党梆子表演艺术家张爱珍、郭孝明加盟演出《秦香莲》,那场戏让笔者印象极深的是后半段“杀庙”一折。上党老百姓观看戏曲的热情至今让笔者感动,也成为笔者理解认识和研究上党戏曲生态的重要原因。15年来,中国戏曲的发展面临着非常利好的发展机遇,但同时也有很多危机。在城镇化不断推进的过程中,曾经的乡村庙会演戏生态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但是上党梆子所在的上党文化生态空间却以开放的姿态,既保持着浓厚的传统,也呈现出旺盛的创新活力。这正体现在上党梆子的传承和发展中。
关于“古老特色剧种新发展”,什么叫“古老”?这当然是时间的视角,从今天来看需要有一个相对长的历史,即拥有一条传承不息的艺术命脉,这就意味着“古老”实际上同样存在着多元化、类型化的一脉相承。什么叫“特色”?这当然是个性的视角,任何艺术都因为人的创造而呈现出个性,呈现出与众不同的艺术品格、文化品格,尤其是当今聚焦文化遗产的视角来保护发展戏曲的时候,这是剧种长效发展的标准。什么叫“新发展”?这当然是从活态的角度,强调它的传统依然保持着活力、保持着创新的能力、保持着不断发展扩容的空间。因此,三个关键词决定了这个剧种应该走的道路。
上党梆子是一个发展中的剧种,这实际上跟它历史上曾经有过的许多名字及其文化定位密切相关。历史上的上党梆子有过多个名称:土戏、大戏、上党宫调,以及民间口耳相传的疙吵吵戏。什么叫“土戏”?就是相对于当时官方倡导、时尚流行的戏曲艺术,它的品质是自由的、民间的立场,至今老百姓的审美风尚仍然引导着艺术家们的艺术品质,并在上党梆子的演出中奉行着慷慨激越、大开大合的艺术风格。这就是民间的乡土,就是土地之“土”。什么是“大戏”?实际上就是走向成熟体制的戏曲,即变成了昆、梆、罗、卷、簧五腔同班的大戏艺术形式,乃至它走到河北、山东,这种声腔特点仍然是剧种发展变异的根本要求,这就意味着它已经成为集大成的艺术形态,汇集了上党戏曲艺术的精华,显示出浓郁的包容性和开放性。什么是“上党宫调”?实际上是以宋代孔三传创造诸宫调而得名,这是20世纪上半叶上党梆子首次走出太行山,到省城太原进行演出时标定的名,并非准确契合上党梆子的历史,但深刻地暗合着它绵延悠久传统的文化内涵。什么是“疙吵吵戏”?其核心与上党梆子的锣鼓伴奏有关系,它的锣鼓经极具完整体系,正因如此,上党梆子传统剧目多演英雄豪杰,杨家戏、岳家戏占据了重要的比重。
此外,上党梆子传统的“坐头场”演唱【霸王鞭】、伴奏乐器使用的锯琴,即是其古老品质的艺术遗存。上党梆子名称中还有所谓的潞府派、州底派,即是从丰富的地域文化、舞台语言等角度给上党梆子确立风格。
正是这些名词及其所标识的文化品格,为剧种确立了可以持续发展的空间。比如有“土”,便可臻于精致化,现代小说家、人民艺术家赵树理认为,对于上党梆子的改革实际上就是对剧种的乡土性的拓展,包括今天很多的精品创作,都是在突破“土”的格局而寻求戏曲雅俗辩证转化的方式。再如疙吵吵戏,便有对此艺术局面的突破。从20世纪80年代以来,以吴国华、张爱珍为代表的诸多艺术家在女声声腔的变革上做了大量的工作,一改热闹喧嚣的音乐色彩,而赋予了女性阴柔委婉的质感。上党梆子因地域不同而有地方流派,其根本在于舞台语言不统一。上党地区的方言千差万别,1949年以后,很多老艺人出自高平地区,因此舞台语言很大程度上依据高平语音,但20世纪80年代以后,为了让这个剧种走得更远,艺术家尝试普通话,用模式化或者是统一的标准来规范舞台语言,这当然会消减剧种的特有韵味,但也从一个侧面展示出上党梆子贴近当下审美需求的创新动机。在《太行娘亲》中,陈素琴对于舞台语言有着有效的把握,在趋向于普通话的语言中适度地加入晋城的语言韵律,避免普通话不标准带来的艺术局限,在普通话与方言之间进行了有效的调整和提升。这些方方面面的特点,正说明今天的上党梆子还在发展中。
数十年来,上党梆子守住了老百姓的文化空间,维护住了老百姓的市场,因此它始终在鲜活的传统生态中兴盛不衰。上党梆子的多元发展路径,一定要以百姓的文化空间和演出市场为重要依归。同时,上党梆子的几代艺术家群体也用自己与时俱进的艺术创造,不断挑战着更高更远的艺术空间。20世纪50年代,上党梆子以《三关排宴》而被时代观众所知晓。80年代,则以吴国华、张爱珍、张保平等梅花奖艺术家和郭孝明等艺术名家为代表,用自己各有千秋的艺术佳作,再次让上党梆子走向全国,特别是《初定中原》《赵树理》《千秋长平》等力作享誉全国。而今天,以陈素琴为代表的一代名家,更是用《太行娘亲》《沁岭花开》等作品一次次在国家平台上展示其艺术风采。这实际上展示着上党梆子向上生长、向外生长的艺术动力,而这些名家的新创作品很多都在民间的市场上演唱,甚至如《杀妻》等力作已经成为上党八音吹奏演出的曲目,创新的成果深入到百姓丰富的文化空间中,因此有效的创新同时兼具了向下扎根、向民众普及的能力。这是上党梆子剧院整体的艺术成就所在。
任何一个剧种都有自身独立的文化品格,这是剧种不可取代的特色,也是剧种长效发展的根本。上党梆子一脉相承、独树一帜的艺术命脉、艺术品格及艺术规律决定了剧种发展的方向,晋城市上党梆子剧院在几代艺术家的不断努力与相继推动下,一方面重视人民百姓的喜欢与认同,坚守传统;另一方面通过充分发挥每一位艺术家或艺术群体(剧院团体)的独立创造性,追求现代。惟有如此,有着85年历史的晋城市上党梆子剧院才能在今天体现出良好、有序的态势,保持着旺盛的传承发展。上党从来天下脊,期待上党梆子这一古老特色剧种在继承传统与创新发展中成长为中国戏曲的脊梁。
(作者系中国戏曲学会会长、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研究所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