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午饭后，我拿着遥控器无意中换到戏曲频道，电视里正在播放京剧《凤还巢》。看着看着，我渐渐被剧情和演员的表演吸引，看得入了神，不知不觉间，居然从头看到尾。睡醒午觉的爱人看到此景，自言自语地说：“真像岳父。”

认识父亲的人都知道，他是出了名的“戏迷”。年轻时在太原做完阑尾炎手术后，父亲回到病房，认识了同屋的病友，聊天时听说第二天附近要上演著名表演艺术家丁果仙的戏。次日，父亲就忍着疼痛，穿着病号服和病友悄悄溜出医院去看戏。结果好不容易找到了那里，却发现人太多了，根本挤不进去。开场的锣声敲响了，只能听到声音，却看不到戏台上的表演。可丁果仙是父亲一直仰慕的晋剧名家啊，这个机会怎么能错过？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发现戏台一侧有一排平房。他和同伴费力地穿过人海，搬来路边的石头，小心翼翼地踩在石头上，趴在人家的窗台上，终于如愿以偿欣赏到他此生最难忘的一部晋剧……

这是我小时候父亲向我讲述的情景。我当时关心地问：“爸，你怎么爬上去的？伤口不疼吗？”他说：“当时没有感觉。”还一边感叹，“丁果仙的唱腔真是好听呀！”直到现在，我还记得父亲当时的神情——他的眼睛深深地望着远方，耳畔好像还能听到那抑扬顿挫的晋剧特有的曲调。我也终于就理解了，为什么孔子听一次韶乐，就三月不知肉味。

认识父亲的人，见面都这样和他打招呼：“老甄，看戏去吧？”一开始他信以为真：“这几天没有，得过几天才有庙会了。”后来才渐渐明白，人家是和他调侃。父亲对附近村子的庙会时间了如指掌，一到赶庙的日子，他早早吃过早饭，就戴上草帽，揣上他的老年证和坐车本，背起他自制的马扎，再拎上一大杯水去看戏。每年从立夏到秋天，庙会集中的这段时间，是父亲一年中最快乐的时光。各个村子一到赶庙的时候，基本上会看到他的身影。

2014年义井赶庙的第二天下午，父亲看完戏，在回来的路上，下台阶时一脚踩空摔倒后大腿骨折。后来养好了伤，终于肯听我们劝，很少去赶庙看戏了。有时候他实在想去，就由我们陪同去看，却很少有机会能从头看到尾。于是，父亲的看戏习惯改成了每天上午看山西电视台的戏曲栏目，下午晒太阳回来，就打开EVD看或在电脑上看。我还记得他喜欢看的戏，有《清风亭》《卖狗肉》《十五贯》《芦花》《走雪山》……父亲常常和我们说：“其实戏剧就是用来教育人的。”他一生待人真诚，善良慷慨，疾恶如仇，就和他喜爱的戏中的主人公一样。每次看到尽兴处，父亲会不由得随着演员也唱起来，有板有眼，铿锵有力。我儿子每每看到此时的父亲就感叹：“我姥爷才是真正的追星族！”

其实我从小也喜欢看戏。看着戏中的女子头戴各种头饰，舞着长长的袖子，就觉得好美。我时常拿着家中的枕巾比画着戏曲演员舞水袖的样子。遗憾的是，我却从来没有陪父亲从头到尾好好地看上一出戏。

父亲最喜欢看北路梆子，似乎许多五台人都是这样。可在网络上，北路梆子的戏，好多都是唱段，整本的没有几出。即使这样，父亲还是会翻来覆去地看好多遍。有时搜到一出之前没有看过的戏，定会让他高兴好久，看后还意犹未尽：“好戏好戏！”

5月15日下午，爱人拉我去散心，出门后想到那几日南庄村正在赶庙会，我们就决定去看看。下车后，走过好长一段摆满摊位的路，又拐进旧街道，才来到戏台前。彼时的戏台上，平定晋剧团的演员们正在演出。我站在台前，又听到熟悉的晋剧那特有的曲调，想到父亲如果还在的话，应该早早就在开戏之前，坐在台下正中，戴着草帽，坐着结实的马扎，津津有味地看戏了吧？看着台下和四周坐在阴凉处看戏的人们，年龄大都是70岁左右，年轻的不多，我和爱人在中间很显眼。夏日的太阳太热情了，我没有坚持一会儿就放弃了。出来时，我在想，再过几十年人们还会赶庙吗？赶庙时还会请剧团来唱戏吗？

我觉得，我们这代人对传统戏剧的喜爱，其实是刻在骨子里的，到一定年龄就会觉醒。比如我现在居然会一个人，在电视前静静地将一部戏曲津津有味地看完。这要放在以前，我自己都想不到。看来只能靠基因来解释了。大概是我的身体里流淌着戏迷父亲的血液，所以我也终究对戏剧感兴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