亟需建立新大众文艺的批评标准和评价体系
2025-02-21 发表|来源:文艺报|作者:江秀廷新大众文艺的繁荣发展是由多种力量推动的,其中最为关键的是媒介变革。传统媒介到数智媒介的变革,丰富了文艺形态。网络文学、微短剧、网络游戏,以及新技术赋能下的戏剧、书法、音乐等传统文艺,以多种视听新形式呈现在人们面前,且不同文艺之间的交融趋势日渐明显。从文艺创作的视角来看,新大众文艺的创作队伍得到了极大的扩充,人人都是“艺术家”的时代到来,专业和业余的区分不再壁垒分明。从文艺接受的角度来看,广大受众拥有了自由言说的机会,人人都是“评论家”、人人握有“麦克风”的时代到来。从创作到接受、从生产到消费,新大众文艺在雅俗并置、雅俗互补、雅俗交融中开创了文艺的新图景。但在这繁荣之上,我们也面临着一个重要问题:如何在犹如恒河沙数般的新大众文艺作品中遴选出典范性的艺术精品呢?
文艺的经典问题既与时代文化语境、民族审美传统相关,也受到批评家的文艺观念影响。在中国文艺史上,散曲、杂剧、小说等体裁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被视作“次等”文艺样式,但不妨碍关汉卿、马致远、曹雪芹等作家的作品以经典的形式流传后世。同时,当很多传统批评家以较为轻慢的态度对待鸳鸯蝴蝶派、港台武侠小说和当下的网络文艺作品时,却也有一些研究者做着经典化的工作,将张恨水、金庸、猫腻等作家的作品写进中国现当代文学史,并引入各级语文课堂教学中。原因在于,有的学者以传统性、民族性、市场性为经典评选的标准,而有的学者则将经典放置在典范性、超越性、传承性和独创性之上。因此,面对泥沙俱下的文艺作品和纷繁复杂的新大众文艺生态场域,是以思想性、艺术性这一传统的标准(即以美学的、历史的眼光)对其进行审视,还是更加重视它们的市场性、娱乐性(即将新大众文艺视作传统通俗文艺在数智时代的惯性演绎)?换言之,新大众文艺的文艺批评标准和评价体系亟须建立,在此基础上我们才能遴选经典、书写新大众文艺史。
新大众文艺的经典遴选很难一蹴而就,需要一个“分步选拔”的过程。在这个时代,经典在纵向上应分为“时代经典”和“永恒经典”,在横向上则是“网生性经典”和“文艺性经典”,后者要以前者为基础。网生性经典不再以权威学者、批评家的观念为唯一标准,也要重视粉丝经济、市场化运作,通过榜单、口碑、点评等维度遴选艺术经典。网生性经典只能是时代经典,在通往“永恒经典”的道路上起到“过滤网”“筛选器”作用。在筛选的过程中,第一步便需要我们从广大受众撰写的原生评论里“汲取养分”。所谓原生评论,是与新大众文艺相伴而生的,网民大众线上参与的、网络原创的、内容和形式多样的评论,其典型形式如段评、本章说、弹幕等。原生评论建立在受众与创作者、受众与受众的交互过程中,评论内容涵盖认知讨论、审美鉴赏、道德评判、娱乐沟通等,甚至进一步催生出同人题材创作的伴随文本,是一种名副其实的“复合性评论”。重视原生评论,便是对评论主体的一视同仁,专业批评家不再拥有绝对的权威性。在这样的背景下,普通受众、热心粉丝、文艺创作者、专业批评家乃至于设置排行榜、热评榜的网站都对新大众文艺的经典遴选发挥着作用。
原生评论发挥着经典遴选、构建的评价地基作用,评论的“知识性”为新大众文艺经典建构提供支撑。有人会怀疑:缺少专业知识和理论素养的普罗大众如何能够承担“剜烂苹果”的批评功能?其实,“知识”二字在新大众文艺时代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专业批评家拥有的“知识”难以应对不同类型、题材、体裁的文艺作品,反而是一些“普通人”更“懂行”。如在一些“知识性”较强的网络科幻小说,以及涉及法医、心理学、重工业、军事等现实题材的网络小说中,与一些有着类似专业、职业背景的读者相比,大多数文科出身的专业批评家恐不能轻而易举地穿透“知识”的壁垒,这个时候原生评论就比专业批评更能够接近作品的内核。
原生评论在遴选经典的过程中催生了大量的批评话语,乃至“土著理论”。例如,“欲望”“快感”“爽”等涉及受众心理体验的常用话语词汇频繁进入学术生产中,已经得到了越来越多的“学术共同体”的认可。有些专业批评家在巩固好传统文学批评阵地的同时,开始积极“入场”,筛选、借鉴原生评论,充分利用新媒体平台发声,使得自己的批评及物、有效、落地。还有一些批评家开始强化线上与线下批评的融合,认为“线上线下同向发力不是权宜之计,而是文艺评论工作新常态”。优化合作式批评的交互途径,促进话语的融通与转化,广大受众在阐释网络文艺作品时的评论话语,经由专业批评家的筛选提升为“土著理论”。
此外,原生评论的形式往往是“短小精悍”、内容“一针见血”,其在传播影响力方面也能发挥出巨大优势。从贴吧、博客到微博、微信朋友圈,再到App软件里的书友圈、视听平台上的“一键三连”,原生评论通过技术迭新的传播平台以大众化、平民化的方式联通世界,吸引原本与新大众文艺联系不多的人参与到标准和体系的构建中来。传播的便捷,使得原生评论进一步成为大众在网络社会的一种生活方式,批评与创作的即时、良性互动成为现实。创作主体、广大受众和传播平台构成了一个共时性、一体化体系,这使得长期以来中国的书评体系、剧评生态等在传统媒介时代的缺憾得以补足。
实际上,原生评论已经广泛参与到各种评价实践活动中了,最具代表性的评价实践活动是针对文艺作品的各类排行榜单的推选。例如,在2008年举办的“网络文学十年盘点”和2018年发布的“中国网络文学20年20部作品”活动中,中国作协、商业读书网站、读者大众、职业批评家共同构成了评价主体。尽管推选流程有所不同,但原生评论在此类网络文学榜单推选过程中都起到了地基性作用。因为网站和读者的推选都是以订阅、收藏、月票、打赏等带有消费性质的评价活动及其共同形成的口碑为标准,可以说入选的每一部作品都离不开原生评论,这与传统文学奖项主要由作协机构、专业批评家决定有着显著不同。而文学网站和各大视听平台主办的文艺榜单(如评选“白金作家”、百大UP主、年度游戏等),更是以原生评论为基础。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艺,一个时代的文艺有与之对应的文艺批评形式,原生评论即最适合新大众文艺的文艺批评形态。在新大众文艺从“高原”到“高峰”、从量多到质优的经典构建中,我们要重视原生评论的评价地基作用。
(作者系西南科技大学文学与艺术学院青年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