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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舞剧的守正与创新:从“主流”到“新主流”

2021-09-06 发表|来源:中国艺术报|作者:慕羽

电影界有“主流”和“新主流”的说法,作为新主流主旋律电影,从叙事构成到市场营销都可圈可点。舞剧创作虽不能直接套用,却也有相通之处。相对而言,中国主流舞剧创作不乏“经典”,但通常是圈内人“小而美”的热闹,没有主动走进剧场的观众撑起一定的演出周期,舞剧就称不上真正的“主流”。虽然舞剧还不是真正的社会主流艺术形态,但作为中国舞蹈创作的主流文化,这点是毋庸置疑的。那么,中国舞剧能偶尔莅临人们文化生活的中心位置吗?

当今中国的舞剧生态逐渐向一体多元、多元交融过渡,现实主义向“新现实主义”转型已是创作常态。如果说“主流舞剧”是主导文化整合精英文化,探讨的是在守正的基础上如何创新,那么“新主流舞剧”则是主流进一步融合“大众文化”,希望在高品质艺术创新的带动下真正走向市场,召唤、吸引观众主动走进剧场。

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舞台艺术精品创作工程”和“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优秀舞台艺术作品展演”的舞剧作品中,我尤其关注到《到那时》和《永不消逝的电波》,因为透过它们,我们能看到当代中国“新现实主义”主流舞剧的守正与创新。两部作品都入选了《“百年百部”创作计划(100部)》,作为当代中国舞剧主旋律创作,两者都力图实现艺术上的突破。

中国歌剧舞剧院的新创作品《到那时》讲述的是当代中国人的故事,塑造的是中国人的当代形象,是中国舞剧创作中比较少的“舞在当下”的现实题材作品。我们通常说的“人民性”如何在舞剧中得到展现,《到那时》为我们做了一个形象化、艺术化且具有“现代性”的时代注脚。上海歌舞团“线上线下‘破圈’”的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给我们带来了惊喜,不禁让人感叹,承载着主导文化表征的主旋律舞剧也能真正走进民众文化生活。可以说,该剧为“新主流舞剧”概念的生成提供了现实支撑,这是中国舞剧从“宣传手法”走向“文化浸润”的重要转型。

与精英旨趣融合的“主流”舞剧

舞剧《到那时》通过对父子两代科技和生物创业者的聚焦,弘扬的是人民利益、国家利益和政党利益有机凝聚在一起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歌颂的也是改革开放两代“弄潮儿”敢为人先、百折不挠的平凡人的精神。该剧虽然是央地共同出品的,也“以广州市黄埔区发展为原型创作”,但编导并未对“黄埔开发区”进行符号化呈现,而更在意其中蕴藏的创业精神。因此,该剧实际上致敬的是改革开放中的全体中华儿女,唤起观众对国家和民族的认同。这样的立意须得通过真实可信的家庭故事才能折射出来。让我感怀的是,当代舞剧《到那时》在积极探索主旋律舞剧如何体现人文原则上取得了进展,“类史诗叙事”和“类成长叙事”相得益彰的布局,使该剧成为一部以弘扬时代命题为己任的微宏叙事舞剧作品。

舞剧《到那时》剧照

该剧类史诗的“大情节”意象是由时光流、意象流汇聚而成的。“浪潮舞”发挥了不可或缺的戏剧性作用,并不是纯粹的“表演舞”,虚实相生的情境过渡流畅自如,几十年一气呵成。最好的致敬,就是不忘初心,握好接力棒,去迎接新一轮改革大潮。“小情节”意象则由生活流和情感流构成,打破了大情节“线性时间”的主导,带来了新现实主义舞剧叙述更

加灵动的时空观。提及“生活流”的舞蹈本体叙述,如何把比较实的生活化动作转化为具有“表现性”的意象效果,是该剧带来的惊喜之一。

“抒情”与“叙事”本就是一枚硬币的两面。具有感染力的情感抒发一直是中国新现实主义舞剧的核心表达之一,决定作品成功的关键在于情感表达的真挚与真实。以人物内省式的成长作为主题之一,这在中国舞剧创作中是不多见的。在人物塑造上,《到那时》没有依循“高大全”“典型化”的范式——比如没有缺点的正面人物来设定,而是按照普遍的生命体验、人之常性和人类良知去创造角色,既呈现出了复杂世界的个体经历,又打上了时代共性所赋予的烙印。

能在主旋律舞剧中刻画好缺少陪伴和沟通的中国式父子关系,的确让人感动。尽管时代浪潮下父子亲疏关系所延伸的人性议题已经足够值得探讨,但编导佟睿睿并不满足于刻画“大时代”下的“小人物”,更要致敬“小人物”生活的“大时代”。因此,“戏核”和“动因” (概念)比较复合,也为观众的“意象缝合”制造了难度,这也是舞剧“微宏叙事”不易突破的瓶颈。

主旋律舞剧“微宏叙事”的难点在于人物细腻内心戏之“微”应强过枝节事件展现之“微”,时空转化带来的观念变化之“宏”应大过于事件之“宏”。共情不一定是感动于浪潮中奔涌的人们为成就事业而牺牲家庭和个人情感,但多半会去感受普通人生活的艰难、取舍的不易,遗憾中也有美好,幸福中也有不幸。

融合“大众文化”的“新主流”舞剧

在从容、舒缓的《渔光曲》中,一个人,一把小凳,手持蒲扇,怡然自得地起起落落,一段“旧时光”就这样温柔地跳起舞来。在抖音平台,没有官方账号发起,男女老少幼不约而同进行着“角色扮演”,把自己纷纷带入国民记忆中的海派都市味道和市井生活气息中,类似的小板凳、蒲扇和同款旗袍也在网上热卖。《永不消逝的电波》舞剧中的“旗袍蒲扇舞”变成“网红舞”后已经获得了独立的生命。

当然,舞剧中舞段的“破圈”,不等于舞剧的“破圈”。“叫好又叫座”的《永不消逝的电波》的“线下‘破圈’”给人惊喜更大。2021年7月底,《永不消逝的电波》《朱鹮》在上海美琪大剧院开始尝试“定期轮换公演”。《看看新闻KNEWS》称“传统文艺院团也有了专属‘粉丝’”,潜台词是“小而美”群体中的头部人物获得了一定的大众认知度。从网友评论来看,近年有不少人是冲着舞蹈明星去看舞剧的,其中有舞者已经有了“粉丝团”“后援会”。值得一提的是,这些具有市场号召力的高价值舞者起初被人熟悉大多源于电视舞蹈综艺,其后则是明星与舞剧的相互成就,这是粉丝文化的正向发展。

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剧照

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是主导文化主动向大众文化靠拢的“新主流舞剧”。尽管观众对《永不消逝的电波》有“谍战剧”的观感,但它本质上仍是一部新现实主义主旋律舞剧。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所传达的新主流文化,包含主导文化所倡导的对革命信念的忠诚,属于精英文化的风格化身体语言叙事,属于大众文化的悬疑、谍战的气质,而浓郁饱满的海派风情和男女主人公真挚、婉约的爱情生活日常,则是对普通都市民众生活与民间文化的反映,正如北京师范大学教授王一川所言:“其中任何一种文化元素本身都不足以构成主流文化,而只能依靠它们之间的相互融合,当然是一种异质互渗”。

由于成功“破圈”的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取得了艺术和市场上的双突破,舞评作者身份也已经跨出了舞蹈界,几乎所有舞评都称赞该剧巧妙的跨媒介叙事手法,但也有不少人关注到该剧并未打破中国舞剧创作“情节舞+表演舞+哑剧”的一种套路。在某种程度上,该剧有点接近马修·伯恩的“舞蹈音乐剧”,一种介于音乐剧与古典芭蕾、当代舞剧、悬疑电影、推理戏剧的混熔物。但整体结构上,该剧并未达到“舞蹈音乐剧”那样各元素的高度黏性,以致个别场景并未超越目前不少中国舞剧对“戏剧”的狭义理解,依然让人想起苏联戏剧芭蕾的审美——“不说话的话剧”。至于《永不消逝的电波》那无可挑剔的《渔光曲》舞段,为何会让一些观众感到“完全不知道要表达什么”,其实不是因为这部分观众不欣赏它的抒情性,而在于他们不满足舞段只是氛围的营造和类群人物的表现。编导将这段表演舞的重心放在营造“真正的上海审美”和“上海女性的基本想象”,也的确起到了“描述语境”的作用,但未涉及特定人物的成长,仍处于“最高任务”外围。中国舞剧要实现质的飞跃,对舞剧“技术性细节”既要深入打磨,也要超越“内部的精细化”。

舞剧再热,也无法与商业大片相比,它仍属于“小众细播”的领域。随着具有市场优势的舞剧出现,似乎为我们指向了“长尾理论”所说的一个方向:“更长的尾巴”。如果能出现越来越多的观众愿意走进剧场的舞剧,当差异化的、零散的、小量的需求形成一定规模,会否形成一定的“长尾效应”呢?让中国舞剧不断提升大众的接受度,成为他们观剧的主流选项?这需要我们“有效地开发这条长尾”。走进剧场的绝大部分观众并非抱持着受教育的心态,获得感悟、受到启发应是潜移默化发生的,甚至是意外收获。

目前,有“新主流”潜质和实际效果的作品仍然凤毛麟角。可以说,结合需求端的反馈,在创作演出中不断调试,重视舞剧作品对大众的吸引力,是摆在中国舞剧创作者面前的新课题。

(作者系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舞台艺术委员会委员、北京舞蹈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