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赋能 攀高为峰:当代舞剧创作的舞台审美转向与中华美学精神的弘扬
2023-01-04 发表|来源:中国艺术报|作者:仝妍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国文联十一大、中国作协十大开幕式上的重要讲话中强调,“科技发展、技术革新可以带来新的艺术表达和渲染方式,但艺术的丰盈始终有赖于生活。要正确运用新的技术、新的手段,激发创意灵感、丰富文化内涵、表达思想情感,使文艺创作呈现更有内涵、更有潜力的新境界”。
近年来,舞剧创作颇有从“高原”冲向“高峰”之势,佳作频出,屡屡“破圈”“出圈”。无论是捧得第十六、十七届中国文化艺术政府奖文华大奖的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以下简称《电波》)《天路》《草原英雄小姐妹》《五星出东方》《骑兵》、舞蹈诗剧《只此青绿——舞绘〈千里江山图〉》(以下简称《只此青绿》),还是如《大河之源》《到那时》《春天的故事》等其他优秀剧目,大多通过高新科技的加持,在舞蹈的叙事维度与表现手段等方面突破了传统剧场对舞台叙事在时空上的局限;在光影画面的视觉效果的映衬下,舞蹈语言所特有的时空运动特征得到了全新的呈现,舞台叙事从“戏剧叙事”转变为“景观叙事”,全景敞视舞台凸显出影像化的空间审美与想象,使得中国传统虚实相生的审美特质在现代科技的助力下释放更具中华色彩的时代风范。
法国文学大师福楼拜曾有过著名的论断:“时间越长,艺术就越科学化,反过来,科学也就越艺术化。艺术和科学在山麓分手,又在顶峰汇聚。”随着科技的飞跃发展,艺术传播载体的多样化、表现形式的多元化,艺术作品的视觉性在“媒介化”的过程中被进一步“视觉化”。由此,在快速更新的视觉文化冲击中,当代舞剧创作中“景观叙事”这一舞台审美发生转向,在凸显中国舞剧题材、形式之“当代性”的同时,更在科技与艺术的相会中阐释中国传统虚实之美、阐释中华美学内涵与意蕴,为新时代舞剧创作成就当代文艺“高峰”探究出新的路径。
时代气象的描绘:由虚到实的审美景象
文艺创作是时代的镜像。“从时代之变、中国之进、人民之呼中提炼主题、萃取题材,展现中华历史之美、山河之美、文化之美,抒写中国人民奋斗之志、创造之力、发展之果,全方位全景式展现新时代的精神气象”,是习近平总书记对新时代文艺工作提出的期望与期待。
在当下舞剧创作中,时代气象扑面而来:《天路》对穿越世界屋脊的青藏铁路建设工程的讴歌,《五星出东方》对“像石榴籽一样紧紧抱在一起”的中华民族共同体的生动诠释,《电波》《旗帜》《浩然铁军》等对现代革命志士与英雄们的礼赞……舞台重构的艺术时空引领观众重返历史现场、面对现实人物,由此“景观叙事”构建了舞台“叙事景观”,即景观可以作为场景推进剧情的发展,剧情发展也可以赋予舞台景观叙事的意义。如在舞剧《电波》中,通过舞台设置的大量景片来配合场景投影,以及用舞台切割和蒙太奇手法进行多线平行叙事,使得“看不见”的内心活动、人物关系、戏剧冲突在“看得见”的舞台空间中不仅视觉化并且更具冲击力,凸显谍战题材的惊心动魄;在舞剧《大河之源》中,时空的跨越、古今的穿越,使得历时性的史前文明与游牧文明和共时性的生态文明与科技文明在舞台多媒体景观的变化中的熔为一炉、达成叙事,体现出“剧中剧”“史中史”“戏中戏”的多维叙事与审美景象,也凸显出舞剧艺术不同于戏剧、戏曲等表演艺术舞台叙事的诗化结构与诗化意象,构成一曲气势磅礴的大河交响。
著名美学家宗白华曾说:“思想家认为客观现实是个虚实结合的世界,所以反映为艺术,也应该虚实结合,才有生命。”他更进一步指出:“中国艺术上这种善于运用舞蹈形式,辩证地结合着虚和实,这种独特的创作手法也贯穿在各种艺术里面。”舞蹈艺术的虚实相生,是在客观存在的舞蹈的身体语言的基础上,通过审美情感、审美想象的审美活动,实现意象乃至意境的营造。显而易见,视觉空间的“蒙太奇”拼接,以舞台实景与多媒体投影完美融合的“叙事景观”在近年大型舞剧中已成为亮点,这一转向凸显出数字媒体时代视觉形式的艺术创作新风尚,也使得在当代新媒体视觉文化审美语境中的舞蹈艺术的欣赏与传播,较之以往呈现出现代化、数字化的时代特征。
“两创”书写的丰盈:虚实相间的审美呈现
“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贯穿于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明确指出了新形势下我们党对待传统文化的基本态度和“两创”的基本方针。在科技的赋能与激活下,“两创”书写拓展了新视野、新途径。
随着数字化时代的到来,科技深刻改变视觉呈现,不断推动当代舞台景观的发展。在舞蹈艺术的舞台呈现中,“景观叙事”改变了舞剧艺术以身体动作为主的“叙事语言”。跨界、多媒体等热词,标示着舞蹈的叙事语言不再只是身体语言,其符号系统杂糅了舞台上的所有存在物以及这些存在物之间的关系,舞台上丰富的图像文本建构了舞台空间中虚实相间的形象和对象。如《电波》中,在弄堂、石库门等虚实图像交构的场景中,舞者身着旗袍,手持蒲扇摇曳在20世纪30年代《渔光曲》的旋律中,一方面氤氲出老上海的世俗风情与平和宁静,另一方面与前后剧情对比反衬出“看不见硝烟”的地下斗争之险象环生与命悬一线;在《五星出东方》中,则是通过多媒体着重呈现新疆地域场景,展现西域景色之美;在《春天的故事》中,舞台上那只可开可合的巨型碗,一方面成为舞者表演的“台中台”,另一方面象征着人民追求美好生活的朴素愿望。
以科技、音乐与身体符号共筑舞台虚实景观,在舞蹈诗剧《只此青绿》中被推向极致——既有篆刻人、织绢人、磨石人、制笔人、制墨人以及画家王希孟的具体人物形象,亦有舞者“虚”绘的《千里江山图》,实现充满现代感的诗化叙事和古典审美意象与意境的营造。舞台上以科技打造的有界无域的众多视觉符号,在与身体语言共同构建的表意系统中,显得舞情、画意绵延不绝、若即若离,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焕发出新活力,中国传统舞蹈亦“破圈”“出圈”,再度引发“国潮”舞风的文化景观。
核心价值的弘扬:虚实共生的审美体验
中华美学精神内涵无疑是中华民族价值观的重要内容。数千年传统文化的积淀与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的结合,形成了具有中国特色的美学传统与审美风范。众所周知,和谐美是中华美学所追求的核心价值及其审美境界,也是中华美学精神的集中体现。虚实、形神、心物、美善等关系范畴建构了中国古代艺术辩证法与审美辩证法传统,也构成了和谐思维以及艺术表现方式、审美方式的民族特色。
对于中国传统舞台表演艺术而言,戏曲、舞蹈中都蕴含着丰富的虚实之美,虚实相生使得在有限的舞台上可以表现无限的生活。现代科技为舞台表演提供了更多元的内容形式和更广阔的想象空间,如前所述,虚实之意在当代舞剧的舞台上也尤为凸显——“景观叙事”最为典型的视觉审美体验是虚实对比:虚可胜实,也可以虚衬实,借助空间中虚与实的比较,通过对比手法让空间中的重点事物得以呈现,从而突出其向善、向美的审美价值取向。
所谓“向善”,即在语言符号与修辞表达中,以隐喻式的叙事策略,让观众感受精神、情感、理想的“乌托邦”,使以图像之“实”的象外表意得到强化。在《大河之源》中,以雪豹之眼叙述与见证从远古以来人与自然关系的本质变化,讴歌巡山队队长扎西及其女儿卓玛,以及巡山队员乌日格等一代代守护河源、守护人类文化之源的无名英雄;在《天路》中,则是“一个人就像一条枕木,一条枕木就代表着一个生命”,“一条一条的枕木、一个一个的生命铺就而成”青藏高原上海拔最高、冻土路程最长的“天路”。
所谓“向美”,即隐喻叙事的意象化人物塑造,及其所呈现的雅正之审美理想与淡雅之审美意境。如《只此青绿》中,身着青绿衣裙翩翩起舞的宋代女子群像,从独舞到群舞,直至最后站列成排缓缓走向舞台后方画幕后静止定格——极致写意的视觉表达方式,使得画舞不分、物我两忘,即在舞台物理空间与审美想象空间中,审美主体的身心体验,审美客体虚实共生,具体符号与抽象形式的巧妙结合,实现景观叙事的超验、超感——通过视觉经验感受“拟形”,再解读情感符号的“传神”,进而通过内心共情而“妙悟”。此外,在《春天的故事》第三幕“春天”中,金黄色的稻谷从舞台上方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带给观众强烈视觉冲击,也诠释了科学家与民众共同的理想与信念、执着与坚持。
结语
“文化是民族的精神命脉,文艺是时代的号角。”在当前艺术创作实践中,门类互融互通、手段交叉融合,互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等催生了艺术语言与形式的创新,拓宽了文化创意的空间,丰富了审美意蕴的表达。由此,我们既感受到《只此青绿》《五星出东方》等作品中来自传统符号的审美召唤,亦感受到《电波》《大河之源》等作品中来自图像时代的审美冲击,这种审美体验的复合性印证了当下舞剧创作中力图“学古不泥古、破法不悖法”,“用情用力讲好中国故事,向世界展现可信、可爱、可敬的中国形象”,凸显中国式审美现代性体验。
宗白华在论述中国艺术意境之诞生时说:“艺术表演着宇宙的创化。”伴随着人类空间观念从二维到三维直到多维的不断推进,当代剧场在样式上的转变塑造了舞台的实景空间和抽象的叙事空间,虚实空间的交互流动,构成了从“戏剧叙事”向“景观叙事”的演变。从“戏剧叙事”到“景观叙事”的这股持续席卷当前舞台叙事的新风尚,体现出视觉艺术与舞台科技的结合,改变了人们既往的剧场观赏体验、审美想象与叙事期待,虚实更加交错,意象更加扑朔。
然而,我们在视觉狂欢中需要保持一丝清醒——无论科技制造的历史场景或未来幻想有多“真实”、多“唯美”,当下舞蹈创作的舞台空间仍需审慎地处理科技运用与艺术本体呈现的矛盾,如豪华制作与包装等倾向导致舞蹈艺术的本体性、写意性、空灵感的缺失等等。因此,当代舞剧创作依旧面临如何在继承中拓展中国传统的虚实之美与写意精神,从而更好地化解当代舞蹈艺术空间美学的困境与难题:在科技赋能的数字时代,“视觉写意”如何实现从“物境”到“心境”、从“物象”到“意象”,将内在情思与外在物象相融合,让“诗化”与“写意”的中华美学传统在舞剧艺术中建构当代写意的舞台空间审美观,对这一问题的思考与实践是艺术家们继续攀高为峰的内在驱动力与愿景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