岢岚大戏台
 岢岚大戏台
2024-07-31  来源:山西戏剧网  作者:沁梅

小时候在姥娘家里度过,“看戏”,是村里最隆重的一件事。哪个村唱戏,十里八乡的人都会来看戏。姥姥姥爷把看戏叫作“看唱”,村里唱戏,他们还会邀请亲戚们来看戏,于是,看戏也为亲戚间交流走动提供了一次机会。这戏一般最少要连唱三天,日场加夜场,有戏唱的日子里,台上咚咚锵锵,咿咿呀呀,台下人头攒动,翘首观望,戏场周围则满是卖瓜子、糖果等零食和玩具的小摊小贩,热闹非凡。有早早拿个凳子、马扎或就地捡几块砖头占了好位置舒舒服服坐了看戏的,也有站后边伫足观看的,孩子们则在人堆里钻来钻去,他们完全不关心是谁在唱,唱的是啥,但唱戏的日子里,孩子们实在是比过年也要开心。

一直认为看戏是老人家的事,所以从来没有认真看过一场戏。村里的戏台一般都是现搭的,有些乡镇也会有像样的戏台,搭戏台的场所或戏台所在的地方,也往往是人们闲时聚集聊天说地之处。某年,采访一个村支书时,他说自己上任不久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给乡亲们“包了三场戏”,其时,村里已经好多年不唱戏了。这场戏唱了三天,附近村里的人都来看戏,大家像过年一样兴奋。一场戏,瞬间拉进了他和乡亲们的距离。他说,这场戏很长时间都为群众所津津乐道,而他接下来的工作都顺风顺水,就是个别所谓“难缠的人”,也能做到不拖后腿,“说甚应甚”。

县城的大戏台是全县建得最早、也最高大宏伟的戏台了。戏台位于鼓楼街东侧,戏台前宽敞的空地上有篮球架等体育器材,每天都有不少人在这里打球、运动,所以大家也习惯性地把这里叫作“大操场”。舞台前额上书“人民舞台”四个正红色大字,尖顶起脊,顶部正面三角形正中是一颗浮雕红色五角星,五角星两边是浮雕金黄的麦穗,飘扬的旗帜,体现了人民舞台为人民的设计意图。舞台两侧原是砖砌底面滚白,现在是红底的岢岚宣传语,一边是“历史重镇、清凉山城、养生福地”,一边是“青山绿水、文明宜居、人和业兴”。大操场对面原来是东街小学,现在是在原址上改建的岢岚四中,四中没有操场之前,大操场还是学校上体育课、组织体育活动的主要场所。问家里四零后的几位老人,谁也说不上戏台是哪年建的,只说“可早就有了,我们上初中那会儿肯定是有了。”

可以说,岢岚人没有不知道大操场的,没有没来过大戏台的,说大戏台是岢岚的文化地标一点也不为过。

大戏台前最红火的时候便是每年的元宵节、端午节了。每逢这两个节日,县里都会“赶会”,元宵节有各乡镇、单位组织的文艺表演,端午节是全年规模最盛大的物资交流大会,端午节“赶会”期间,大人们买各种超级便宜的生活用品,观看各类表演,孩子们流连于跳跳床、碰碰车等各种游乐设施,所有人都像此时地里正在疯长的玉米高粱一样,对任何一点响动都要欣欣然眊一眼。所有的项目中,大戏台前看大戏永远是最核心的文化活动,戏台上的响动却是整个端午节的氛围担当,尽管戏台前的观众总是白发人居多。老戏迷在戏场见到熟人,开演前大家总要先聊个天。

以往在戏台前,我都只是稍微感受一下氛围,从来没有认真看过一场戏,小时候印象里最深刻的一个场景就是秦香莲一身素衣带着两个孩子边哭边唱的样子,长大后才知道她何以哭诉。

母亲爱看戏,以前都是她自己去,今年的端午节,我陪她从头到尾看了两场戏。为了让我们看得舒服点,我也特意带了小椅子,提前半个小时就到了戏场。以为早去了干等着肯定会无聊,结果母亲一去了就见到了熟人,于是一一给我介绍,这是谁谁姨姨,那是谁谁老师,有的是当年一起在某某学校教过书的,有的是她在某某村教过的学生,有的是老邻居,母亲和他们有的几年不见面了,有的甚至是隔了十几年、几十年。这些叔叔阿姨们大多不同程度耳聋,他们的聊天基本是喊着说话,但是家庭情况,身体状况,儿女、孙子、外甥,柴米油盐,都是对方关注的或自己想分享的、倾诉的。置身这种热烈的聊天场面,短时间内感受不同年代、不同人的一生,实在是一种奇妙的体验。也有远远的够不着的,大家就招招手互相问候一下。每个老年人的身边,基本上都有一个中年儿女陪着,也有儿女有事不能陪着看戏的,就安顿好父母坐下,再反复叮嘱几点过来接,不要离开这里。有一个看起来有六十多岁的男子,轮椅推着他的母亲,老人家很瘦弱,腰也直不起来,有人问候她,她也只是点点头,老人脸上一直是那种很安详、很满足的微笑。戏开演后我再没有看到他们,散场回家路上,忽然发现儿子推着母亲也在往回走,母亲笑眯眯地和认识的人点头打招呼。他们竟然坚持到演出结束,我不禁对这对母子、特别是这个儿子肃然起敬。

对于操劳了一生的他们,大戏台前看一场戏,就足以抵挡一年来生活的辛苦琐碎。

端午节当晚演的是晋剧经典剧目《满床笏》,主演是一级演员谢涛。前几年就听人说起过谢涛,说唱得“实在好”,经常来岢岚演出,让我一定要去看看。我口头答应着,但一直未识其人,还误以为谢涛是男演员。今年终于第一次看到舞台上的这位梅花奖得主,迎客不握手、看戏不鼓掌的岢岚人,在谢涛出场后竟然都自发地鼓掌了。今年,谢涛率晋剧艺术研究院实验一团再次来到岢岚,她在剧中演的是唐王,无论是表演唱腔还是眼神动作皆刚柔并济尽显帝王气度,人物形象生动丰满,表演真是炉火纯青。身后有一位老伯,边看边不停地评说,“皇帝”退场后,还在一迭声地连说“唱得好,唱得好!现在的年轻演员演得也确实不赖,这一比就还是有差距了哇……”老人家声音不高,像是自言自语,仿佛也不需要别人和他交流,偶尔身边有谁应上一下,他倒又不接茬了,再开启下一个话题:这皇帝训闺女训得对,就是嘛,这皇帝的闺女咋了?嫁了人就是人家的媳妇么……

要是一般观影,这样的观众实在让人受不了,但奇怪的是,在这戏场中,老人家俨然戏中人的投入劲儿倒让人觉得有那么几分可爱。

回家路上,我和母亲不停地聊着戏中情节,演员长短,也聊着看戏遇到的她的老同事、老朋友、老相识们。母亲很开心,回到家已近午夜但仍然毫无困意,说起看戏遇到的谁谁谁来就又讲了很多一起共事时的趣事。

陈彦在长篇小说《主角》中写了秦腔名伶忆秦娥的人生际遇,一个戏剧名角的命运起伏令人唏嘘。我不知道台上包括谢涛老师在内的演员经历过怎样的历练,那些跑龙套的演员在他们离开舞台前是否有成为角儿的机会,但相信好剧年年唱,演员年年换,主角场场有,一场好戏一定是台上所有人共同努力的结果。我们县剧团曾有一位梆子手,打得一手好梆子,他的梆子撑起了一场又一场戏的灵魂,但自己的耳朵却早早就被震聋了。一方戏台,展示给观众的是剧中人物的命运悲欢,观众看不到的是演员的苦乐酸甜。而观众自己在现场感受的,又何止剧中情节?

这,大概也是大戏台的魅力所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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