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在北京长安大戏院热闹上演了一出昆曲传统大戏《长生殿》 ,由北方昆曲剧院的两位著名青年演员邵天帅、张贝勒分别饰演杨玉环、李隆基,在首都昆曲爱好者当中掀起一阵热浪。人常说昆曲曲高和寡,还说戏曲的现场观众总是白发人多于黑发人,然而此次演出,不仅台下满坑满谷,并且二十岁上下的大学生们占据绝大多数,此情此景着实可喜,大概只要戏好角儿好,“阳春白雪”的票房收入也不会输给“下里巴人” 。当然,不可否认的是,今天的昆曲所以不再是几十年前的“困曲” ,确乎与国家一系列扶持政策紧密相关。早在新世纪之初,昆曲就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级“非遗” ,这一轰动性的消息引起有知识有文化的年轻人对这门古老的传统艺术的青睐,原先“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后来对之一见钟情,难以割舍,甚至不能自拔。
话说《长生殿》这出戏在昆曲中算是最具代表性的剧目,比起昆曲其他传统戏也当之无愧地堪称头筹作品。且不言立体式的舞台呈现多么华丽精彩,仅就剧本而言, 《长生殿》已然是清代传奇中的名著,它的作者是康熙年间的杭州才子洪升,与同时代创作《桃花扇》的山东大儒孔尚任齐名,故有“南洪北孔”之称,可谓并驾齐驱。但洪升写定《长生殿》的传奇本子并不是一蹴而就的,易稿不知多少次,单单剧名就一换再换。起初完稿时,定名为《沉香亭》 ,取自李白的词《清平乐》中“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杆”之句。既而经过几度打磨文本,剧名先后改为《舞霓裳》与《长生殿》 ,两者各取自白居易的七言长诗《长恨歌》中“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以及“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
《长生殿》中的李隆基属于冠生,是昆曲小生三大体系,即官生、巾生、雉尾生中的一种,最显著的特征是明明用小嗓儿演唱还挂着髯口,看着和老生一样。同样的行当角色还有《惊鸿记》中“吟诗”“脱靴”的李白, 《千忠戮》中“搜山” “打车”的建文帝,等等。而在京剧中,李隆基的行当设置从来都是老生,挂着髯口唱大嗓儿,一派老气横秋的风度,与昆曲中风流倜傥的形象相去甚远,而且京剧中也没有挂着髯口的小生。不仅如此,京剧中那几出杨玉环的戏也都不取材于《长生殿》 ,而是另起炉灶,自成一路。尽管京剧的形成与昆曲有极大关系,但像《贵妃醉酒》那样有了京剧就有的骨子老戏,跟昆曲题材都风马牛不相及。 《贵妃醉酒》从头到尾都只说李隆基没有赴杨玉环招待的晚宴,而没有提到他因何爽约。有意思的是,京剧戏迷往往认为李隆基当天是去了梅妃江采萍那里,个中原因很简单,大家看昆曲《长生殿》太多了,信以为真了。 《长生殿》中有重要的一折《絮阁》 ,演的就是杨玉环与江采萍在李隆基面前争风吃醋的场景。更有意思的是,梅兰芳在1925年根据杨玉环的野史编演新戏《太真外传》时,程砚秋居然根据江采萍的传说编演新戏《梅妃》 。由于当时梅程二人艺术上竞争激烈,不管在北京、天津还是上海总是不停地打擂,在票价上互争高下,戏迷对此无独有偶的事件浮想联翩,乃至制造莫须有的谣言,把梅程两位胸怀坦荡的大男子看成《絮阁》中的两个妒妇了。实际上,根据正史记载,梅妃是在开元初年进宫的,等到30多年以后唐明皇册封杨贵妃,梅妃即便活着也将近古稀之年了。由此可见,中国的戏曲就是这么荒诞不经,但又那么深入人心。
说回此次演出,北昆能在当下昆曲不太景气,尤其在北方不太吃香的大环境下派出一对俊男靓女传承并弘扬经典,精神可嘉。并且众所周知, 《长生殿》一直被南派昆曲院团奉为圭臬,北昆固有相当一批数量的北派昆曲剧目,放着那些不演,却毅然决然选择《长生殿》试刀,更是不简单的。在笔者看来,邵天帅为张静娴的正式弟子,张贝勒又师从蔡正仁等前辈名家,张静娴、蔡正仁等久居沪上,几十年来为昆曲的薪火相传费尽心力,邵天帅、张贝勒从南方求取真经,在北京生根发芽,其艰难程度可想而知。这一点也是最值得业界肯定与鼓励的,因为就在不远的过去,北京搞过一些美其名曰青春版、厅堂版、豪华版的昆曲老戏翻新的东西,演出效果还不及此次老老实实的继承版火爆,那些泡沫版旋即被有知识有文化的青年人抛之脑后,而懂昆曲的又大多不屑一顾。其实昆曲就是昆曲,照着规矩传承发展足以使之保持永恒的魅力,不需要取悦或者取媚于编导臆想中的新生观众。笔者认为,要弄清楚这一现象的本质,需要从昆曲的根源分析。
昆曲的前身是元朝末年的杂剧形式,而在明朝初年才有跟今天的昆曲相同的艺术格局,可以算作它的真正发端。之后,伴随一代又一代的伶工对声腔的丰富发展,才形成了相对固定而严格的演唱技法与音乐体系。但与此同时,一直到清朝嘉庆年间,又涌现出大量文人学士编撰传奇,他们把传奇的创作当成写诗填词之外的“余事” ,因此产生了许许多多可供案头赏玩的文学性很高的纸上作品。纸上作品区别于场上作品,词句再优美,未必搬到舞台就是好戏,其实大多不被艺人所重视,也就不存在演出了。不得不说的是,明清两代都有二百多年的四海一统、政治稳定的局面,保证了老百姓不至于朝不保夕、流离失所,所以有充分闲暇欣赏高雅艺术。然而日久天长,昆曲那艰涩深奥的词句明显不如清中叶兴起的秦腔、梆子、徽调、汉剧通俗易懂,再由徽汉合流并融汇秦腔、梆子的京戏的横空出世,便取尊为“雅部”的昆曲而代之了。说直白一些,雅部由于太雅而失去观众。而在当下,昆曲比起京剧仍然显得微弱,但它的传统剧目才是它作为小众艺术的最通俗易懂的部分,任何破坏艺术本体的行为,其结果都只能是孤芳自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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