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次听到上党梆子,是在异乡一个偏僻的山村。那天,夜色笼罩山川大地,隐隐约约传来熟悉的上党梆子曲调,不绝于耳。
是上党梆子表演艺术家张爱珍的唱腔!唱的是《杀妻》!我敏锐地捕捉着信息,这声音如一根丝线牵扯着我,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从我记事起,张爱珍所在的剧团就经常来我们村唱戏。那时候我不懂戏,只想着跟随伯父去吃剧团的大锅饭。那是上世纪80年代初,农村物质还很匮乏,剧团的大锅饭是村里招待客人最好的饭菜了。能随伯父去蹭几顿饭、解解馋,心里便会乐开花。
时常跟着大人去看戏,我也学会了戏里的几个动作,还经常给家里人表演。记得我学唱《秦香莲告状》里那句“清早起来堂鼓响……”时,会模仿戏中小姐和丫鬟的动作,每每逗得全家人哈哈大笑。
年龄稍大些,每次上党梆子剧团来村里演出时,我都会搬上长凳、领着妹妹,去抢占戏台下最靠前的位置。戏台位于村庄正中,高大气派,是村里的标志性建筑。从我记事起,戏台便有了。戏一开场,一些大人会把孩子放在戏台两端凸起的石条上。孩子们骑在上面看戏里的花脸,在“砰砰锵锵”的鼓乐声中与表演者近距离接触,感受着传统戏曲的魅力。
那时候,一部戏要唱好几晚才能唱完。每部连载戏的故事情节都很曲折,主人公含冤受屈,历经重重波折,终遇明主,得以昭雪;有情人历经重重考验,终成眷属……戏中人物黑白分明,小姐貌美、丫鬟灵俏、小生儒雅、黑脸刚正不阿、白脸狡诈阴险、丑角开心逗乐,武生则在台上亮着功夫,连翻几个跟斗,再和敌人来几场硬战……看得人酣畅淋漓。
每逢村里唱戏,父母便会把几里地外的外公外婆接来,还会请一些亲戚来家小住看戏。那时候,外公外婆年岁还不算大,每天天蒙蒙亮,外婆就起床烧火做饭。她一边做饭,一边和外公唠嗑,聊前一晚看的戏。外公看过不少古书,诸如《七侠五义》《隋唐演义》等,舞台上那些戏的情节他大多很熟悉。舅舅、姨妈有时也会来家里小住,于是,每逢唱戏,家里便十分热闹。亲人们聚在一起谈天说地,我最喜欢这样的氛围。听他们聊张爱珍的唱腔,聊戏中的各个角色,聊角色的命运,听多了,我便对梆子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每到村戏结束的那一天,我的心情总是十分低落,不愿看到张灯结彩的戏台一下子变得空无一人、归入静寂,不愿看到一层层的幕布转瞬间就不见了踪影,不愿看到戏台下卖特色小吃、各类玩具的商贩一哄而散,更不舍得外公外婆离开家……我多希望这戏能一直在村里唱下去,希望当时剧团的台柱子,后来成为一级演员、上党梆子表演艺术家、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上党梆子代表性传承人的名角张爱珍,永远活在《皮秀英打虎》的戏剧里,永远如戏中唱到的“年芳二八”那样,不要老去。
但戏终究会散,人也终究会老。那位“年芳二八”的张爱珍后来不再仅仅饰演花旦,也演起了少妇秦香莲、饰演了《杀妻》里重情重义的公主,后来饰演了老旦、大义凛然的南宋梁王柴夫人……再后来,张爱珍在中央电视台戏曲频道举办了爱珍戏曲演唱会。她与上党梆子一起走出了太行山,走向了更广阔的舞台。
在上党梆子的陪伴下,我从童年、少年走入中年,之后离开生我养我的炎帝故里,走向了连绵起伏的恒山。多少事、多少人在岁月的流逝中发生着变化,外公外婆早已作古,父母已不再年轻,上党梆子“爱珍腔”后继有人,唱响三晋大地……熟悉的上党梆子已然不是戏,而是浓得化不开的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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