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撒”评论丧失了对历史、对人民、对艺术、对美学的基本尺度与基本尊重,无形中沦为一种肆意宣泄个人情绪的精神呓语。
文艺评论正应当在洞幽烛微中见功力,在金声玉振中显品格,在“为时而著”“为事而作”中彰显责任感和使命感。
唐代诗坛有一段令人神往的邂逅:年逾八旬的贺知章,这位号为“四明狂客”的朝廷重臣,在长安酒肆与四十二岁的布衣诗人李白相遇。那是天宝元年夏日的某一天,庙堂元老与白衣书生一见如故。
当李白呈上《乌栖曲》,贺知章已捻须称奇;待《蜀道难》展卷,贺知章未及读完便拍案叫绝、击节赞叹,直呼李白为“谪仙人”。最令人动容的是,贺知章解下象征官阶的金龟,用来换酒以与李白共饮,这一豪举既彰显其爱才之心,更映照出盛唐诗坛的名士风流和骚人风骨。
从文艺批评史的角度审视,贺知章提炼的“谪仙”之誉,堪称是一个经典的精妙品题。“四明狂客”果然人如其号,当得起一个“明”字:先见之明从而识得诗仙风采、知人之明从而洞见诗学真髓、正大光明从而彰显批评胸襟、是非分明从而体现学术操守。这种“狂而不妄”的批评品格,既有准确肯定的眼力,也有推举后辈的热忱;既不失文人浪漫,又保持了精准的臧否准绳。而这,也恰是当下批评界所亟须加强的一种批评态度。
反观某些沉溺于“极我主义”窠臼的文艺评论者,可概括为“四撒”病症:一是“撒娇式批评”,以矫揉造作的语气博取关注,将严肃的文艺讨论降格为情绪表演;二是“撒泼式批评”,借酷评暴力把批评场域异化为表演擂台,将学术争鸣异化为一团鸡毛的狠话混战;三是“撒花式批评”,以无尺度、无原则的溢美之词,堆砌成虚假的繁荣幻象;四是“撒赖式批评”,观点反复无常似墙头之草,昨日曾盲捧,今朝又棒杀。
“四撒”评论丧失了对历史、对人民、对艺术、对美学的基本尺度与基本尊重,无形中沦为一种肆意宣泄个人情绪的精神呓语。曾有评论者对经典作品进行刻意解构,将《红楼梦》中的悲剧意识曲解为“小资情调”,把杜甫“安得广厦千万间”的济世情怀矮化为“功利主义”和“道德表演”。这种博眼球式的所谓评论,既割裂了文本的整体性,也消解了评论应有的精严裁量。细察当下评坛,类似乱象依然时有耳闻:
常见“撒花式评论”的荒诞。比如某流量明星出演一部某某影片,粉丝团集体刷屏点赞,吹嘘其“演技已经封神”“表演可以碾压老戏骨”。试问,当严肃的评价变成了粗暴的流量竞赛,这种撒花“评论”价值何在?
至于“撒赖式批评”,我倒是想起某些“专家”对现代经典作家的所谓重新评价。比如以“过度神化”为由贬损其价值,接着又调整口径进行“辩证分析”,进而又用“时代局限性”的借口抛出“某某已过时”的论调——这种学术版的“变脸”表演,活画出一幅“常有理”的人物漫画。
更有咄咄怪事,某网红在谈及一部抗美援朝题材的战争电影时,竟然声称战争场面过于惨烈,并呼吁用唯美和浪漫进行置换。这类“撒娇式批评”,其“小心心”过于脆弱、“小机灵”过于浅薄、“小脾气”也过于矫情了。
另外也有“撒泼式批评”,将文学讨论异化为道德站队,背离文艺评论的初衷和本真。比如某“网络大V”对某作家作品的激烈声讨,并不是基于文本分析,而是以“抹黑民族”“取悦西方”“崇洋媚外”等大帽子进行语言攻讦……
凡此种种,与贺知章“金龟换酒”所彰显的批评品格形成鲜明对照。此时此际,我们或许更应重温“四明狂客”的评论之道——既有激赏真知的热情,更有惺惺相惜的灵犀;既有去伪存真的慧眼,又有仗义执言的胆识。他以金龟换取的不仅是酒、不仅是诗家的豪情、不仅是文人相重的襟抱,也是文艺评论所应有的宝贵的担当和态度。
贺知章去世之后,李白曾写诗深情感叹:“长安一相见,呼我谪仙人……金龟换酒处,却忆泪沾巾。”高山流水,知音难得。文艺评论正应当在洞幽烛微中见功力,在金声玉振中显品格,在“为时而著”“为事而作”中彰显责任感和使命感。众声喧哗的评论生态圈啊,劝君莫作“四撒狂客”,同时,我也更热切地呼唤,呼唤兼具温度与深度的谠论清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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